即便提前?打了?电话,家里也没人,车子几乎开到家门口,左邻右舍便伸头看看,见明月下车,她一叫人,什么婶子大?娘,都笑道:
“是明月啊,半年没见长高?了?。”
“你看杨金凤,孙女来还要去背柴火。”
明月跟人打完招呼,把东西往家里拿,李秋屿打开后备箱,把那一袋子玩具拎下来。
明月很意外,李秋屿早起去了?趟酒店,那不是做梦有人说话,是他要出门。
“我还以为……”她一下笑了?,又显得很不好?意思,“好?多。”
李秋屿说:“分给小孩儿玩儿。”
他们放好?东西,去山坡上找杨金凤,春天来才好?,阳光明媚,这会只?有冷风如刀,刮得人脸又干又痛,麦苗是青的,天地间唯一颜色,像是作画的不小心泼洒的,一块又一块。明月远远见有一大?堆柴火停地头了?,一会儿动一下,一会动一下。
“奶奶!”她说着就要跑,李秋屿完全没看到,拉住她,“注意别摔了?!”
明月指着远处:“那肯定是我奶奶,她起不来了?!”
李秋屿不明白什么叫起不来,他看过去,第一眼没看到人,只?看见一团体?积非常大?的东西,那是捆好?的柴火。
明月挣开他的手,她跑过去,杨金凤坐在?地上,背上是比她人要大?好?几倍的引火草和蜀黍秸秆。子虚庄的人都这样背柴火,只?不过,近年来烧柴火的人家越来越少了?,杨金凤家还烧。
“奶奶!”明月嘴里喝了?风,眼泪也叫风吹出来,她跑到杨金凤后面?,跪下托柴火,杨金凤挣扎不起,“咋那么快到了?,我还说,得等会儿能到。”
山坡风大?,背上柴火重?心高?,人一旦坐下,得借力?能起来。李秋屿也跑过来,说:“要不然?,我来试试,您把绳子解开。”
杨金凤抬眼,脸色黧黑,人也瘦了?许多,似乎又害了?沙眼,眼角全是眼泪,很浑浊。
“你这没出过力?的后生,背不动的,李先生,劳烦你跟明月搁后头搭把手,我就能起来了?。”
李秋屿十分怀疑,他难以想象,杨金凤这样中?等身高?又不算强壮的老人,到底怎么背下比她本人要大?几倍的柴火的。
他只?能绕到她背后,跟明月一块儿往上托,他感觉那柴火沉沉往手臂上倒,又往前?倾,来回几次,听杨金凤说句“好?了?好?了?”,她站起来了?。
身体?却是弯的,几乎没法抬头说话。
李秋屿拉起明月,明月呆呆看着杨金凤往前?走。
杨金凤是小的,柴火是大?的,缓慢地在?羊肠道上动着。
“明月,明月?”
明月慌忙跑前?,杨金凤费力?说:“先头家去,给李先生倒茶喝,去。”
明月道:“你再起不来咋办?”
杨金凤说:“这马上到大?路了?,好?走,去,赶紧家去。”
她晓得奶奶脾气倔,跟李秋屿说:“咱们先回吧。”
李秋屿仿佛在?犹豫,明月拽着他衣袖:“奶奶要自己背,咱们走吧。”
他们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回头看看。
几个小时前?,明月还在?李秋屿只?需穿单衣的家里,现在?,寒风割面?,她又回到她真正的家,她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好?像她沉思的,探讨的,跟杨金凤一样,变得小了?,只?有那捆柴火巨大?、真实。
李秋屿问:“你奶奶行吗?”
明月被风吹得眯眼:“都这么背的,有人八十了?还能背。”
她想起秦天明说过,学校附近有个公园,里头的老人,在?下象棋、打太极拳,还有跳舞的。她低声说:“我长得太慢了?。”
明月几乎淌出眼泪,她在?城里念书,享受着好?的日子,留奶奶一个人,孤独地、卖力?地活在?这儿。她非常感伤,很快泪眼朦胧,情绪一下低沉下去。
她看看李秋屿,他即将坐着飞机往很远很远的南方度假,那里没有寒风,是沙滩和海水,她没见过大?海,也没坐过飞机。
她回到子虚庄,便是回到现实中?来,好?像在?城里念书,只?是借李秋屿短暂住了?一段时间。她被这虚虚实实的感觉弄得忧郁,走得很快,不再看杨金凤。
家是冷的,冷极了,……
家是冷的,冷极了?,人挨墙近点儿,便知道这墙也冻得放寒气,寒气入鼻,鼻腔里都是疼的。明月拎了?拎暖水瓶,是沉的,她倒脸盘里请李秋屿洗手。
明月一回家,李秋屿就成了?客人。盆架上有胰子,裂着缝,瘦瘦一条,几乎不?起泡沫。一抬眼,能见一面方块小?镜,擦拭得干干净净。明月在一旁看他洗手,递过去卫生纸。
李秋屿问:“怎么不?见棠棠?”
明月道:“在亲戚家。”她跑到锅屋,手往灶膛里探探,余烬尚有点残留温度。
锅里篦子上坐着两?碗烩菜,新做的,还有两?碗热豆腐,几大块,卧在里头?,旁边是一碟辣子酱、红薯面馒头?、还有三鲜馅包子。篦子底下?,是杂粮粥,煮得烂烂的,香气打篦子眼儿那直往上钻,明月闻到再熟悉不?过的气味儿,心里暖哄哄的。
门响了?,杨金凤到家来?,明月忙不?迭帮忙放下?柴火,两?人扯开塑料布,扬上去,盖住柴火,再拿两?块破砖头?压角。杨金凤见李秋屿站那看,招呼说:“李先?生快进屋,外?头?冷,立马就能吃晌午饭,明月,打水给人洗手,桌子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