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高,一双冷漠的黑眼睛俯视旁人时,带着近乎令人震颤的压迫感。
阮英一开始以为这人是来秋后算账,毕竟这人长了张像是随时会被巡警借去恐吓犯人的冷脸,结果对方只是路过。
她检讨了下自己小人之心和以貌取人,外面雷声轰鸣,不难猜到对方来意,于是她主动道:“雨太大了,赶路不安全,您今晚要不先暂住在这里?”
她说完,看见男人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明亮的灯光下,那双冷浸浸的眸子自上而下盯着她,立刻便让阮英有一种正在被审视的错觉。
片刻,男人没什么温度的声音缓慢响起:“不必了,不太方便。”
阮英瞥见他的神情,看见他肩膀上的雨渍,微一顿,语气自然地补充道:“不麻烦,李阿姨刚好在厨房忙,有需要的话,可以让她帮忙准备一碗姜汤。”
外面适时响起一声惊雷,雨下得更大,听声音就能想象出外面此刻寸步难行的景象。
阮英说完,平静和对方对视。
半响,男人眼皮子敛了敛,收回审视的目光,走进了屋子。厨房里有动静,证明有人所言非虚。
阮英退后一步,让出门口的位置。
她猜的没错,沈京鹤应该并不知道这个房子的保姆叫什么,也对李阿姨毫无印象,他只是需要这个房子里有第三个人。
阮英忍不住赞许。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确实不合适。
她还以为这个时代的年轻人都已经不讲究这个了,没想到,沈京鹤这后辈还挺好。
阮英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沈先生,拖鞋。”
“你叫我什么?”对方猝不及防在头顶发问。
阮英滞了滞,冒用身份,她有些不太自在,但还是直起身道:“……大哥。”
沈京鹤看她一眼,应了声。
阮英怕露馅儿,等沈京鹤进门就扭身进屋了,期间路过厨房,敲敲隔烟门叫出了里面的人。
李阿姨手里还捏着面团,看见沈京鹤这个实际雇主,一惊,连忙迎了过去。
“沈先生?抱歉没看见您过来,您今晚要住在这里吗?我立刻去安排。”
沈京鹤颔首,身上被淋湿的衣服贴着皮肉不太舒服,他习惯性吩咐道:“收拾下浴室,再煮杯姜汤来。”
“好的,”李阿姨应道,想了想,又试探着问:“我正给小英做汤圆,花生馅儿,不甜,沈先生……要不要也来一碗?”
沈京鹤从不吃甜食。
他想也不想,随口拒绝。
李阿姨应声,放好面团,转身给他收拾浴室去了。
沈京鹤换好拖鞋,脱下湿透的外套,站在门口沉默地打量着自己这栋买了之后没来过几次的房子。
他热衷于买房,名下房产众多,故而并不记得这间随手买下来的房子之前装成什么样,但底下人惯于琢磨他的喜好,因而装出的效果和眼下看到的应该大差不差。
黑白灰做主色调,除了必要家具外不做任何装饰,像个毫无人气的样板房,除了——
沈京鹤盯着茶色茶几上突兀出现的几本书和一个还在冒热气的瓷白茶杯,断定这看起来格格不入的几样东西,应该是某位新住户的手笔。
他走过去,低头看了眼最上面翻开的书,《中国近代史》,再往下,压着一本《量子物理史话》。
两本书都被翻到中间,但没有笔记也没有压痕,几乎看不出阅读的痕迹,被摊开放在这里,像极了漏洞百出的装腔作势。
倒比她今天这身打扮更符合沈京鹤对她的印象。
沈京鹤恹恹收回目光,没在这个充满陌生人痕迹的客厅停留,转身把手里的西装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径直去了浴室。
手工汤圆煮好,阮英被李阿姨叫下来吃夜宵。
她捧着本看到一半的化学高考题型全解析,一边嚼汤圆一边背公式,刚吃到第三个,对面的椅子被拉开,坐下一道白色的身影。
阮英抬头看去,目光触到男人线条凌厉的下颌。
沈京鹤刚洗完澡,头发擦得半干撩到脑后,露出整个额头。
男人换了件纯白色的棉质短袖。比刚刚少了些一丝不苟的精英感,但或许是因为整张脸都露了出来,眉眼间纯粹的冷冽感和压迫感更盛了。
阮英礼貌地冲对方点头。
沈京鹤垂眼回应了下,目光落在她的书上,很快又毫无波澜地划走。
很快,李阿姨端来为沈京鹤准备好的姜汤。
李阿姨做饭向来讲究色香味俱全,连临时煮的姜汤里都放了些自己熬制的红糖,用来冲淡生姜的辛辣味,汤碗刚一端上来,红糖味甚至比姜味要更重些。
连埋头苦读的阮英都被那股浓郁清香的糖水味吸引得抬起了头。
沈京鹤正低头回复工作消息,闻到味道,头也不抬地对李阿姨说了句谢谢,一只手打字,另一只手端起那碗卖相极佳的姜汤,眼也不眨地喝了一口——
阮英眼睁睁看着那张从现身开始就没出现过什么表情的脸,突然轻轻拧了下眉。
很快,这点表情又消失不见,仿佛刚刚只是阮英晃眼间的错觉。
男人没说什么,只是把那碗姜汤放回了桌上,再也没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