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祈云刚从议事堂里走出,清风还未来得及过耳,他抬眼先看到了萧宴池。
少年还是一副异族装扮,绛紫红纹,银月挂耳,清俊的脸上,薄薄的双眼皮折出一个略微向下的弧度,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般站在檐下的阴影里。
光影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显界限,林祈云心情复杂的看了他一会,最终还是道:“过来,准备走了。”
萧宴池见此,心里松了口气。
他默然无声地用余光瞥了眼远处凄凄远走的莲翘,把握着距离走到林祈云身旁,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师兄,将忐忑的表情把握得恰到好处。
林祈云只与他对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春宵一夜,他心思未明,自觉愧疚,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萧宴池。
于是回避般微偏过头,跟裴铮他们继续说起了方才闲聊的话题。
“刚刚谁说改道去往蓬莱?”
“……我。”裴铮应道。
他似乎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林祈云跟萧宴池脸上一扫而过,却又什么也没说,自然无比的接上自己的话,“龙溪临近蓬莱,青榆也跟着我们许久未归,此番正好去蓬莱拜访。”
“龙溪也临近南疆,”林祈云闻言望向乌洵,“南疆友邻有什么想法?”
南疆友邻摆了摆手,表示没什么想法。
“懒得回去,回去就被人催继位,烦。”乌洵道。
“主祭也是情有可原,南疆毕竟只有你一个正统后人。”裴铮轻笑道,“神族阵蛊,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乌洵不能苟同,“可你们三哪个不是独苗,凭什么只有我被催?”
“……”
众人忽而沉默下来。
乌洵神色一顿,意识到自己有些心直口快,瞳中染上几分歉疚,朝裴铮道,“抱歉,我并非故意。”
“何须致歉,”裴铮云淡风轻道:“云梦旁支争端闹得人尽皆知,并非隐事。他们勾心斗角自顾不暇,我也闲得自在。”
“闲的自在,”顾青榆冷淡地重复了一遍,“被自家长辈逼喝烈酒伤胃,你管这叫自在。”
“……”
裴铮一怔,随后无奈的弯下眼角——他没想到几年前仙门大选时期的事顾青榆能耿耿于怀地记到现在。
那于其实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云梦裴家旁支众多,他虽跟林祈云同为嫡系出身,却没有林祈云如此显贵,宗系都挑不出毛病,因此经常容易被把握重权的旁支针对。现今能这般君子端方,一言一行被当做世家子弟标杆,离不了这些无处不在的明枪暗箭——
他从小就习惯了。
那天师叔分明知道他常年以茶养胃,喝不得烈性酒,偏偏拿烈酒灌他。世家尊卑,清规戒律在上,他原想着忍一忍也无事,拿起酒杯的那一刻,清河的少主却在月夜流风里推开了他的门,眸光冷然靠在门栏上,微命剑芒流泻。
“举杯对月,倒是风雅,”林祈云客气的笑着,笑意却到不了眼底,显得有些冷漠,“加我一个如何。”
云梦师叔不敢说话,只能咬着后槽牙点头。
后来师叔就没了头发。
裴铮酒醒时见状,一边心胸舒畅,一边为林祈云的胆大妄为汗颜,对师叔说了数声冒犯,还无法平息师叔怒火,干脆拿林祈云的药草赔了礼。
事后,裴铮跟这无拘无束的少爷劝道:“下次不可这般了,如论如何也是长辈,这般不守规矩,万一连累清河名声,得不偿失。”
林祈云不甚在意,晃着酒坛道:“那你先告诉你师叔,下次再敢灌你酒,我亲自登门云梦陪他喝。”
“……”裴铮扶了扶额,“你消停些吧。”
话音制止,语气却毫无责怪之意。
“怕什么?”
小林少爷潇洒笑起来,意气十足。
“我若不想,这世上,就绝无方圆可缚我。”
裴铮心中一动,在这豪言壮语中抬眼看林祈云。
少年衣袂飘飞,眉眼在月色下熠熠生辉,神态如风般自由肆意。裴铮忽然觉得这么多年压在肩头的无形之物似乎也在微凉夜色里同清风而散,身心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笑了笑,抬起酒杯,玉樽清酒中白缎流转。
“算了,”裴铮道,“敬长风。”
林祈云也举杯,“敬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