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说他了,我回头去看看。”林祈云将葡萄放回盘中,看向莲雾,“此番辛苦你了,玄漱承办大典,原应由本派安排好医修后勤事宜……”
“没事。”莲雾笑意不变,一颦一笑都十分完美,“反正以后也是要接触的,一会我去看看宴池就好了。”
林祈云手指微不可察的一收,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行,你去也好。”
“他最近……老跟我吵架,”林祈云揉捏着手指骨节,“你记得帮我……劝劝。”
“……”莲雾没有立刻答话,她抬手轻提茶壶,将林祈云和自己面前的玉杯灌满,“吵什么?”
“什么都吵。”林祈云长睫微垂,清透的阳光落在他鸦羽般的睫毛上,衬得他眼神黯然,“上次只是游历久了一点,他就一直追问我为什么不回山门,还有上上次与酒友叙旧忘了时间,他也要与我吵。我这样活了几十年,还头一次被人告知这般处处是错,一时……便也没控制好情绪。”
“要我代你向他道歉?”莲雾问道。
“……”林祈云眸光一动,唇角微微抿起,似乎觉得自己没错,并不怎么想道歉,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妥协道,“嗯。”
“我知晓了。”
“我不能理解他到底为什么要时时刻刻都见我……”林祈云轻声道,原本捏着指节的手转去抓微命的剑穗,从莲雾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情绪不太分明的侧脸。
“你到时候问他,若他已经消气,”林祈云道,“就帮我问问缘由。”
莲雾无声捏紧了茶杯,面上依旧滴水不漏,“你先前没问过吗?”
“之前……之前时机不对。”林祈云侧眸看她一眼,那双与她相似的桃花眼里现出几分无奈,“上次问出口的时候,正好撞见你与他在玄漱雪山桃花林……”
他没再说下去,但只要半句话,莲雾便懂了。
她捏着茶杯的手越来越紧,玉器上都被她摁出了裂痕,渗出茶水来,沾湿了她半个手掌。她不言不语,林祈云也没什么要再说的,说完后便撑起身子,朝一旁白玉阶走去。
“明书刚赢了大选,下面不能没长辈去看。”林祈云一直走到白玉阶旁才回过头,眼神闪烁道,“萧宴池那边……就拜托你了。”
莲雾柔熙的弯下眼角,她盖住了自己被打湿的羽衣袖口,等到林祈云走远,再无人注意这边后,秀美的眉眼才现出了几分烦躁,凝视着林祈云离去的方向,神色冰冷而漠然。
自两年游历,笔仙改动所有人记忆让她接近萧宴池后,又过了近一年。岁月时节如流,总能悄无声息又顺理成章的发生许多事情。
比如玄漱新收了两个弟子,一个姓明一个姓代。明书由笔仙引荐,少年天才,天真无邪不知世事,入门即是玄漱嫡系子弟,又有天道庇佑,起点甚至比陈颂年还要高,天下众生都遥不可及。而另一个只是因与明书有一段亲侄尘缘,才被顺带收入了门中。
天道故事开头顺利重启,莲雾的路自然也好走很多。这些年来,她同玄漱关系越来越好,民间甚至传出了玄漱嫡系两位尽心属她的谣言。莲雾本不想跟林祈云也扯上关系,可天道不肯杀林祈云,宁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去暗暗改动记忆也不愿杀。她发自内心地鄙夷这种心软,然而她毕竟还是天道造物,只能顺从。
说实话,林祈云的记忆改动她是满意的——所有动心消失,所有爱意泯灭,曾许下千里清河婚誓求娶的人忘记了一切,一心只想回归陌生故土。只有在见到她与萧宴池亲近的时候,那些残余的情绪才会蜻蜓点水般触碰他神经,让他有几分转瞬即逝的伤感。
但这一点未消退的爱意算得了什么,林祈云会自己把这解释为自小养大,不舍分离,甚至都激不起什么情感波澜。
真正麻烦的——
是萧宴池。
莲雾想到此处,深吸了口气。她缓慢地调整着表情,试图让自己重新恢复端庄柔和,待面上再挑不出一丝错处,她才从坐塌上起身朝白玉宫走。
没人会知道微笑假面下藏住的是多么刻骨的恨意。
莲雾裙裾拖尾,一步步的走着,从大选台到玄漱白玉宫,几百步的距离,她走得很慢,始终想不明白萧宴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爱一个人——就算萧宴池真的把林祈云三个字刻入白骨灵台,一遍一遍的记忆洗涤下,也该抹去了。
滴水穿石尚且能中空缺口,溪水缓冲也能磨平棱角。凭什么他一个注定疯癫的魔尊忘不了爱一个人,不过区区一个林祈云,他能给的她什么不能给?她都快把一切都拿来爱他,凭什么萧宴池依旧心许他人?
莲雾恨恨咬紧了牙关,想起刚刚林祈云的半句话,只觉得可笑。
众生都说她与萧宴池姻缘相牵,情深甚笃,那也不过是在外人眼里,其中苦涩只有她一人知晓。
她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玄漱桃花初开,灼灼其华,淡粉如云的那日。
那时玄漱两位当家人又激烈地吵了一架,明书委屈地去找笔仙诉苦,说师尊不让师叔一人前往千里之外的雪域镇魔,但偏偏又被门派事务缠得无法脱身,两人便吵起来了。
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发生,明书说完后,一堂人都堂而皇之的偏袒林祈云。
乌洵首先不满:“雪域与魔界接壤,一派掌门,苍生为先,他说不让就不让,他什么意思?”
顾青榆面无表情抱剑,扯住乱跑的陈颂年,将小孩丢给哭成兔子眼的明书。掌门事务将她也磨得也时常神色恹恹,闻言道:“他拦不住。”
裴铮微妙地察觉了一些异常,“萧宴池……是不是过于重视祈云了。”
“师叔有旧疾,”明书抱着陈颂年,嗡声补充道,“一个人去雪原,可能会受寒,师尊是担心这个。”
可林祈云是天下剑尊,雪域还是清河的地盘,何至于……
裴铮脸色复杂起来,觉得这个话题不能深聊,于是看向莲雾,问出了另一个比较关心的问题:“裴某听闻,青云楼似乎正与玄漱议亲?”
“……这是青云楼长辈做主的事,莲雾只需顺从。”
莲雾抬眼看向裴铮,双颊微红,一副娇憨女儿姿态,仿佛全然没意识到裴铮的意思。这样的表情坐实了一些猜测,席中众人脸色各异,尤其裴铮跟顾青榆,他们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担忧。
顾青榆虽冷淡,却并不神经大条,相反她的敏锐度在某些方面比裴铮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很多时候懒得理会,可……
他们其实看得出来萧宴池对林祈云那些隐晦的心思,也能注意到林祈云听见萧宴池与他人白首时的瞬间僵硬,但那二人之间过于奇怪,才一直没有宣之于口。
但莲雾与萧宴池议亲就不一样了,无论对哪方来说,都是不公平。
裴铮蹙起眉,“莲小姐,议亲不止关乎青云楼与玄漱,还有龙溪,三大仙家宗门,兹事体大还需再……”
“莲,莲雾小姐!玄漱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