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终究是要自取灭亡的啊。人间情虚无缥缈,在纠葛之中,什么东西都可以成为草芥……”
这是他冷眼旁观数万年得出的结论。
所以他想如果让命运就这么被握在他们手里浪费掉,那不如交给他,让他走完他的故事。他会耗尽心力和对人族所有剩余的期待造一个纯洁无暇的主角出来,选一个强大的反派,对人族进行清洗,然后跟他的主角重新塑造这人间。
他想的很正义,仿佛在说服自己,自己只是在清洗人间污秽,生灵涂炭都是别人活该,谁叫他们要把人间变成那副样子。但其实笔仙心里再清楚不过,他从来都不是什么一定要这人世间真诚干净的人,不然人间刚开始出现利欲熏心时他就该动手。
他就是……漠视生灵。
就是在某天突如其来想创造一个人,然后就创造出来了一个人,又碰巧合适于他掌控世界线所需要的故事,然后,就不把别人的命运放在眼里,自顾自地把因果强加在别人身上。
他没因萧宴池对林祈云的情意下凡,没开七情之前,他不觉得有什么错。
他是天道,他什么都是对的。
但人间把七情都教给他了,可是教的实在太晚太晚了。世家绑他那夜,人间脏污显现在世家嘴脸上,可烟火又是那么明亮,林祈云他们为救他而洒下的血落在他身上,几乎要把他烫伤。他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我还有回头路可以走吗?
故事线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怎么会有回头路给他。
他没有选择了,只能把歉意掩藏,去责怪林祈云擅自篡改他的故事。他是个恶人,是个没有脸面面对自己所为的恶人,因此之前在明书面前也只敢用血红屏幕相对,直到他看见了明书眼底消磨不去的野心。
野心,在他的认知里是恶人才会有的东西。
林祈云没有,萧宴池没有,顾青榆没有,裴铮没有,乌洵应龙都没有。
那一丝恶意的认同蒙蔽了他的脑海,他掺杂着愧疚的复杂心情催促他莽撞的表明了身份,与明书面对面相见,然后换来了直取性命的剑光。
……如果。
笔仙将思绪拉回,盯着痛到颤抖的明书,夜色很好的掩盖了他微红的眼眶。
他想——我创造了你,如果连你都不来当我的同类,如果连你都想杀我……
你怎么能,不跟我站在一起。
你怎么能,不像萧宴池支撑着林祈云一般,来支撑着我。
你怎么能呢?
笔仙咬紧牙关,手上加重了力气,明书再也压不住,发出难忍的痛呼。
你绝不能独善其身,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笔仙偏执的想着,你享受了一切我给你带来的殊荣,绝不能站在高处独善其身,你须得和我一起没入深渊。
我只有你了。
他终于停了笔,放开了明书。单薄的少年如同坠落的飞蛾,瘫倒在地,双手放在脖颈上,如同一只濒死的仙鹤,喘着粗气看他,杏眼中血丝遍布,水光隐隐。
“咳……咳咳……你,你干了什么……”他用哑的发不出声音的嗓子道。
“我把你的元神跟我绑在了一起,在你灵魂上刻了阵法。”笔仙蹲下身,拨开落在他发间的花瓣,“从此哪怕肉身消弭,明书,你我灵魂是绑在一起的,我生你生,我亡你亡。”
明书瞳孔颤抖着盯着他,一口银牙似乎都要咬碎,当即就要爬起来拿微命自戕。
笔仙却按住了他,手指挡开明书的手,抚过他脖颈五个明显的指印,“……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明书,你死了也杀不了我,死了就太可惜了。”
“你的师尊还没有沉冤昭雪,你的师叔还……魂魄未安。”
这两句话像是一把利刺,划破了明书的心口,血涔涔溢到眼底,顺着滚烫的泪一同掉落。
“无论你信不信,我没有杀林祈云,萧宴池会疯也不是我折断了最后一根稻草。”笔仙道,“我以天道向你保证,只要你成为天下第一,好好走完我的故事,我会还萧宴池清白。”
明书紧紧闭上了眼,却止不住泪水,痛苦道:“……滚。”
“我……”笔仙苍白的张了张口,“我也曾……”
我也曾真心拿他当过好友。
也曾真心想过,这层层无解之局里我怎么救他。
可他最后什么也说出来。
明书眼里浓厚的失望跟恨意已经昭然——他再怎么解释都于事无补。
那夜的月色就跟多年前的烟火一般刻在他白骨上。他自觉亏欠明书,只在每月选个日子去见他,明书嫌恶他至极,就干脆宣称闭关修炼。
他本想也好,却没想到明书闭关是为了祛除他的灵魂刻印,甚至为此瞒着所有人剥离自己灵魂与元神,带着微命去了北域。
他都知晓,却也放任,他想这样若能消气也好,反正天道所下印记无法祛除,要怎么闹都随他了。
笔仙甚至在紧贴魔界封口的地方,利用灵洞给明书修建了地宫。明书在那里找到了几只早就因为人族贪婪而灭族的幻魔,自欺欺人般让幻魔给自己造幻境,白色的毛球听不懂一个灵魂的话,任明书怎么描绘都不行。
于是他就来到这里,用血喂养幻魔,天道之血因果极大,几只幻魔撑不住,在祭坛上爆体而亡,但也有几只撑过去了,用自己的所有给明书造了一个极为逼真的幻境。
不巧的是,他也被拉了进去,而幻魔重现的正是他初识人间七情的那个夜晚。
他出来之后,发现腕上血液流了满手,撑着石壁,留下的血手印触目惊心。他跟血手印面面相觑许久,最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掉下眼泪,连自己也不知道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