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变故来得总是叫人猝不及防。
裴铮说干了嗓子,交代了利害,在苍梧世明枪暗箭的殿内将仙者全部的真心剥白给世家们看,让无数人神色动摇。他本来以为一切都要尘埃落定,能给这世间,给林祈云挣出一个局面,下一刻却有仙侍猛地推开了殿门,瞳孔颤抖,脸色灰败,朝他们大喊,说修士爆体而亡。
凄厉的声音如同一根尖刺,扎穿了裴铮的耳膜,让裴铮耳畔嗡鸣不止,在那一瞬仿佛被推到了悬崖边上,滞空坠落的危机感悬在头顶。
裴铮五指扣紧了石桌,指尖传来痛感后,才干涩问道:“谁爆体而亡?”
仙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涕横流,说出了裴铮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回长老,是追杀魔尊和叛徒的修士!是给我们带回封印动荡消息的修士!他们原本好好安置在苍梧世,结果身上突然出现魔物的红阵,呕血而亡,我,我们用尽了办法施救,结果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那仙侍是医师,出身青云楼,悬壶济世的真心极为赤诚,想必在修士们死前想尽了办法救人,却无济于事,还是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在了自己面前。
撕心裂肺的哭喊回荡在大殿里,众人全都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
原本倾斜的天平,碎了。
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噩耗偏偏接踵而至,至少对尽全力斡旋的裴铮而言,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在挤压着他的余地,让他失去谈判的空间,失去辩驳的机会。
在仙医侍从闯入大殿内凄厉哭诉后,不过须臾,书阁的人就在各世家解散会议之前踏入了大殿。
书阁人面上波澜不惊,朝所有人拱手作揖,他与裴铮对视了一眼,仿佛没读懂裴铮凝重眼神里的暗示一般,掐灭了最后一分力挽狂澜的可能。
“叨扰诸位长老,”书阁侍从平静开口,“书阁瞭望台来报,魔界封印动荡平息。”
动荡平息。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裴铮掐进手掌的指尖一下子松了。
掌心的痛感传递上神经,裴铮看着书阁来的修士,提起嘴角笑了一声。
谈判桌上最擅长春风化雨,以理服人的剑阁阁长低垂下眼眸,后续会议里旁人再如何批驳他嘲笑他,他如同听不见一般,固执己见的在这场会议里坐到了最后。
最后世家甩袖而去,愤然指着他骂道:“无才无德无理!怪不得这样久才掌权云梦裴氏!那林祈云这样羞辱仙门,你偏偏被情意蒙蔽,愚昧不堪!这般忤逆,怎及你世叔半分!当初裴家家主是瞎了眼——”
裴铮抬起头,往日温和的眼在那一瞬瞳色黑得可怕,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世家长老话音一顿,畏惧莫名从心底油然而生,他朝后退了半步,面子上又挂不住,硬着头皮道:“裴,裴铮,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铮闻声微微低下头,再次看向他时已经收拾好了全部的表情,眼角弧度温和,世家礼仪规整,方才的压迫荡然无存。
“没有什么意思,前辈多虑,”裴铮微笑道,“还请前辈慢走。”
那长老发怵的转过身,边念叨着边离开了大殿。
裴铮嘴角笑容逐渐抹平,心里像压了块巨石,重得叫人喘不过气来,他抬手撑上额头,闭上了眼。
前往龙溪追杀林祈云和萧宴池的修士,主要是清河的旁支褚氏和林祈云战场结仇的世家精锐,原本就身份地位特殊,死在这个关头,原本还可以借过往战功解释的东西一下就变成了嘲讽。
征战十年的将军拿魔界封印作假,是以威信诓骗。
练虚剑境的剑尊仗实力千里杀人,是以实力示威。
一切可以让人信任的东西被意外全部击垮,摇摆不定的仙门百家只会勃然大怒。
裴铮抹了把脸,目光落在桌旁金樽清茶上,灯火在水面上成为一片凝聚的碎金,好似多年前少年月下,共敬长风。
“……呼。”裴铮长舒了口气,侧头看向端正站在殿门口的书阁侍从,侍从朝他微微颔首后就低下头,不愿和他目光相接。
“褚白在哪?”裴铮直接问道。
“回裴长老,阁长他……”
“他敢让你来这里,便不会没胆子见我。”裴铮打断他,话音温和,“所以,我再问你一遍。”
侍从终于抬眼与他对上视线,在寂静的大殿里,看见了裴铮眼底无尽的失望。
“褚白在哪?”
*
“呕——”
苍梧世雪山顶,笔仙猛地呕出一口血,他五脏像是被人搅碎了般,在皮肉下翻涌,笔仙疼得冷汗频发,瞬间就浸湿了后背所有衣物。
他从冰床上滑下,坐在湖心雪地上,刺骨的寒风从汗湿的衣领中往里灌,眨眼就冻硬了里衣。
后背如同贴冰,喉口如同火烧。笔仙在这冷热交替里抬起自己瘦削的五指,眯起眼看淋漓在自己指缝间的血,眼前一片恍惚重影,血液让他周身鲜红的屏幕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好吓人啊……”笔仙仰头笑起来,声音嘶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