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在萧宴池一生里找出几个不为情感忐忑,不被系统威胁的,一无所知而满心欢喜的日子,这段时日一定会被囊括在内。
他每天晚上都会去悄悄看林祈云醒没醒,仗着自己上辈子当过魔尊,能调用府里魔气,把这萧府的魔物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他觉得奇怪,以前看萧霖怎么看怎么厌恶,现在换了芯子,看林祈云就怎么看怎么喜欢,有时候扒在床边,盯着熟睡的人能看整整一夜。
他对自己和他的未来有着很美好的畅想。
系统跟他讲的过去里,他是罪该万死的魔尊,林祈云是名门正派的剑尊,身份之间的鸿沟就如同天堑般难以越过。
但是没关系,萧宴池想,既然他已经死过一次,就算给了上辈子一个交代,他可以跟林祈云不问过往,不问将来的重新开始。
少年在夜晚描摹心上人眉眼,边看边想,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他都想好了该怎么留在林祈云身边。
用一个新的身份启程,把过往所有都埋在时间之下,他可以入仙山,闯试炼,他会成为仙门最好的修士——乱世中天才总容易被注意和招揽,这样他就有机会逼林祈云收他为徒,从而为兄为尊……为师为妻。
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他终有一日会等到臣服于师兄脚下,牵过他的手吻他手指骨节的那天,等到问他“我献白骨灵台,你可否愿意陪我疯”的那天。
他相信他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爱慕与占有在欲望中发芽,暗夜里少年瞳光幽幽地盯着熟睡的人,偏执又任性的把眼前人归成了自己的所有物,并且仍由阴暗覆盖他整个心房。
或许是因为前世遗憾的阴影还残留他的灵魂深处,即使不曾想起,却依旧如同枷锁,无时无刻不在缠绕他。
他想他绝不会再放开他,所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都应该消失,哪怕为此杀孽满身,颠倒天下付出一切,他也甘之如醴。
而后,他在大选里记起了全部的过往。
泯灭的却不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反而是他所有偏执,所有疯狂,所有的自私。
两个系统,仙魔对立,身份差距……萧宴池在北域的夜晚,无数次看着天生剑修,极尽轻狂的爱人,最终觉得还是他飞蛾扑火比较好。
用他的尸身,灵台,白骨,让他师兄一生光亮。
或许这样才算好。
魔界封印的那晚,他来到林祈云床边,看着熟睡的人,用目光一寸一寸,细细描摹他眉眼很久。
蓝屏系统说:【只有你能下封印阵救下你徒弟,但只要你去,你就一定会被揭穿】
萧宴池低着眸,月光落在他侧脸上,显得他肤色莹白如玉,长睫下情绪并不分明。
【被揭穿后,你打算怎么办?】蓝屏系统问,见萧宴池沉默不语,蓝屏系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不能带他走】
【你强取豪夺,就是毁了他,你不能真的让他陪你疯。他是仙门最有前途的剑修,名满天下,北域一役更是让他登上了仙界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会是这乱世的天命之人,是真正的救世主,你要毁了他吗?】
静谧的北域夜月里,蓝屏系统盯着自己的主角,将私心都埋藏在声色之下,站在至高点上,准确无误的掐住了萧宴池的七寸。
【你若真爱他,该怎么做,你自己都明白】
蓝屏系统道。
【萧宴池,你不能奢求拥有一阵风】
【你永远也不要奢求】
萧宴池没回话,伸出手,轻柔地将林祈云耳边碎发别到他耳后,抹开师兄紧拧的眉心。
“我知道。”
*
后面的事情自然也不必多说。
北域败露,微命见血,十年生死两茫……记忆很快走到了尽头,视线逐渐陷入了一片黑暗,如同四合的暮色般,浓稠的黑暗压下,抹去了所有的画面,空留林祈云一个人站在画面之外,形影单只。
他捏着微命的剑柄,在纯粹的墨黑中茫然无措的伫立着,白衣流纹黯淡,像是天地间的一抹沧桑的灰白。
林祈云沉默了很久很久,等着这黑暗中再度浮现场景,将他也困在回忆之中——
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眉眼微抬,而后意识到了什么,垂下泪水涟涟的睫,盖住红得宛若滴血的眼眶,在这片黑暗里缩紧肩膀,苦笑了起来。
完整的苦痛被剥开,记忆刀刃似乎也切入他的肌肤血管,让他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紧紧攥住,四肢百骸都扩散着深入骨髓的疼。
他极安静的任泪珠从眼眶掉落,砸在这片无边界的黑暗里,微命剑微微发烫,贴在他身侧,试图温暖他冰凉的手掌,拉着他往前走。
林祈云却不肯动。
他固执的站在原地,肩膀颤抖着,低头无声落泪许久,才深吸一口气,极哑声道:“萧掌门……高义。”
“……把自己的徒弟困在这里十年,让他没有尽头的活在你的回忆里,却不对我这个外来者一视同仁……”
林祈云抬起红透的眼,入目皆是仿佛吞噬一般的黑暗,他目光死死盯住虚空中的一个方向,像要从中找出一个泥溷于过去,清醒了也不愿见他的人。
林祈云喉口从未如此干涩过,“……为什么把我从你记忆里放出来,为什么醒了却不来见我,是想说……不愿和我再扯上关系吗。”
泪珠夺眶而出,一滴滴在林祈云脸颊上滚落,砸在黑暗中。
“萧掌门倒是高义,”林祈云嘴角咧开,拔开微命剑鞘,灵光内藏的剑刃即使在一片漆黑里,剑刃也如雪般亮,“高义难及。”
“怕拖累他人,毋宁牺牲自己,也要替他人抉择。”林祈云敛下眸,往日剑挡千军的微命剑被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白刃嗡鸣着,颤抖着,像是要逃离,却被林祈云紧紧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