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六点,飞机准时降落在港城国际机场。办理完过关手续,有专人在接机大堂等他们。
“小姚总,费小姐,这边请。”那人为他们带路。出了客运大楼,一辆七人车开到他们面前,他撑开黑色长柄伞,站到车门旁挡雨。
姚知渝先上车,然后把费怡的手提行李接上来,“直接去酒店吧。”他吩咐司机,“这几天你听费小姐安排就行,不用来问我。”
“是。”
叶筝坐到后排最右,雨丝脉管似的支流在玻璃窗上滚淌。黑云将整片天都盖住,海平面弥蒙昏乱,车行道上隐约看见一串串晕黄的汽车尾灯。
半小时后,车开到维多利亚港对面停下。酒店迎宾员打着伞前来接引。面前一座白色建筑,凹字形,主楼颇有殖民地风格,门口的喷泉不断涌流出活水,取一个车水马龙的好意头。
小时候叶筝来这家酒店住过,是他姐姐的十岁生日,父亲带一家四口来港城旅游,顺便过过圣诞和元旦。那时候他对豪华酒店概念不深,只知道住进这样的海景大套间要花很多很多钱,父母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都不够住上一晚,但因为是叶笛生日,父母在这方面从来都不会吝惜。
一晃眼,十八年过去,好多东西都变了,但酒店还是老样子。
房间订的是高层位置,姚知渝进门前就呵欠连天,显然还没睡够,“晚上你们吃饭就不用叫我了。”他打开房门,眼睛蒙蒙一条线,“我要睡觉。”
“我今晚约了Alvis。”费怡对叶筝和黎风闲一点下巴,“你们也不用管我。”
行吧。叶筝接受良好,转头去看黎风闲,“那待会儿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
进门整理好行李,叶筝点开桌上的触控面板,把房间温度调高。换衣服前,他先去浴室冲了个澡,站在郁郁蒸蒸的湿雾里,叶筝忽然福至心灵般明白到叶笛以前为什么总是会在约会之前洗个澡再出门。这几乎是无意识的行为。脑筋还没想,身体就已经行动起来。
擦干水出来,叶筝一连换了三、四件上衣——
他衣服带得多。都是在星航沾染的坏习惯,对旗下艺人的外在形象管理,星航一向看得很重,丢什么都不能丢脸面,走哪都要穿新的,去一个地方换一套,有时候一天换下来的衣服都要垒成山了。
左挑右选,叶筝还是穿回普通的短袖加牛仔裤,百搭万能,不会出错的配置。出门后他给黎风闲发微信,说他已经好了,在走廊等他。
廊间有清丽的香薰味,米棕色地毯一直拓延到电梯口,叶筝往外走了两步,去看墙上的壁画。上世纪的港城街景,一栋栋逼狭的楼宇,七纵八横的直立式霓虹招牌,典当押行、酒楼、银行、夜总会,行道上人流如织,市区的士和双层巴士比肩迭踵,他们过两天要拍的海报约莫也是这种画境——
一个时代的情怀和格调。
旁边的房门打开,叶筝正好欣赏完这里的壁画,合门时扇动的软风把沐浴露香气送了点过来。很熟悉的味道,就在半小时前,叶筝把酒店同款香味的沐浴露用在了自己身上。黎风闲也是一副洗漱过的样子,头发都梳到脑后,露出如瓷般的眉眼。
“你带路?”黎风闲问。
前面就是客运电梯。叶筝第一次看他弄这样的发型,像被重新雕刻的名贵木材,雅致、倜然,香气扑鼻。叶筝看了几秒才说,“走吧,保证带你吃个爽。”
离开酒店,叶筝戴上口罩,左转进了一家商场,顺着指示路线找到地铁站入口,用现金去售票机买了两张成人单程车票。周末饭点,站内人山人海,黄衣服的工作人员用扩音器维持秩序,来的每一班列车都坐满了乘客,上车后黎风闲后背几乎都要贴上车厢玻璃。
叶筝站他身前,半环抱式地被黎风闲圈在角落,一抬眼就能对上视线,列车隆隆行驶着,车门外一片黑幽。
小孩子在哭吵。少女们高声讨论DSE模拟卷的成绩。洗碗吧,洗碗都有一万五人工。夜晚吃咩啊,两送饭得唔得?佢条仔,上个月散咗了。记得喂猫,帮猫铲屎。诊所又加价了,一次收我七百五,当我水鱼咁劏。我老细正一憨鸠。收皮啦,我又边忽得罪你。叶筝逼自己去听这些闲杂话,可耳边的呼吸、自己的心跳,仍然清晰得难以忽略。他的视觉、他的嗅觉,都被黎风闲占据得一丝不漏。
列车快要驶进下一站,一排排候车的人影透过门窗飞闪而过。停车时,车厢被惯力带着摇晃,车门旋即开启,要上车的人更多了,叶筝一只手从下绕到黎风闲背上,护住他。
低下视线,叶筝看见黎风闲的喉结稍微动了动,又挤入一大片人,手背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挨擦撞击着,那应该是疼,叶筝却没放手,他看着黎风闲,手上按得更用力了。眼睛和眼睛贴近,睫毛轻轻颤抖,如蝴蝶扇出的悸动,划出一道旁人无从知晓的符号。隔着口罩,加重的鼻息凑到一起,一个绝非普通朋友能够深入的距离。
车门关闭,又过了两个站他们才下车。
叶筝拉下口罩缓了缓气,然后搭扶手电梯上楼,找到C出口。
吃饭的地方不是什么高级餐厅、也不是热门网红打卡地,他们穿过两条马路,把窄陋的长街走到底,橙色横匾招牌下,一家不甚起眼的港式小吃店。店里头坐了三四个人,侍应都靠在收银台聊天,电视上播放着新闻,看他们进来,随便指了个卡座让他们坐。
女侍应拿了两杯水和一份菜单过来。狗仔粉、香辣鱼蛋、火鸭鱼汤肉,都是很地道的港城美食,菜单另一面有个二人套餐,叶筝问:“我们点这个套餐,你看行吗?”
“你决定就好。”黎风闲把调羹筷子放水杯里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