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老太太一手斜斜拦在谈老先生身前——
一个明确的停火意思。
“这都是些小事情。”她的语速很慢,带一点儿柔,要让人仔细去听,“风闲肯定有自己的考量,又不是小孩子对吧。”她捏了捏谈老先生的手,“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还闹起了别扭,这要是传出去,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被堵得无话可说,谈老先生头一侧,重重叹气,重新拿起筷子,跺齐筷尖,拣着凉菜碟里的海蜇吃。
这边算是哄下来了。至于另一位……老太太拉了下披肩,纳闷问,“风闲,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对啊,你脸色怎么回事儿?”林振山碰了碰他的手,“哎,怎么还发烧了?昨晚着凉了?”
“发烧?发烧就先回去休息吧。”老太太按下服务铃,“我让司机送你回酒店,顺便让他们带点菜和粥。”
黎风闲也不推拒了,向他们一点头。
“要走就走吧。”谈老先生还是偏着脸,手搦筷子向外一摆,“实在不舒服就去看医生,免得在这边病倒了,那些小的怪我招待不周。”
“走走走。”林振山也无意留在客座,“我和你一块回去。”他右手搭着黎风闲肩膀,对两位主人家说,“下次有机会再聚啊,这顿就先谢了。”
“客气什么。”老太太说,“快回吧。”
·
门外有服务生候着,提前替他们叫好了电梯,刚一过去,电梯门就开了。
林振山先一步进去,“感冒药带了没?没带的话我那儿有两包冲剂。”
“带了。”
等两扇门闭拢,空间锁紧,透明的轿厢逐渐下行,黎风闲才移步靠到角落。视线投向银光烁烁的海面,海鸟拍着翅膀盘旋于低空,像在追逐什么,羽翼扇动,划出锋利的流线形,带动鸟体俯冲向下,迫近水面。
一眨眼,冷凉的水感浇筑下来,四肢沉坠坠的,黎风闲勾开领带结,拽下来缠在手上,觉着呼出的气还是有点烫,又解了两粒衬衫扣。
随着楼层递降,他的目光也从俯瞰变成了平视。那只水鸟被他跟丢了,和其他普通的、不起眼的混在一起。
“还是帮你叫个医生看看吧。”林振山说,“这地方鸟不拉屎的,诊所不好找,离医院又远,万一感冒药不顶用就麻烦了。”
“不用。”黎风闲对自己的体质习以为常,“过一两天就好了。”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我没有。”
“嗯嗯,你没有。你最好没有。”林振山猛翻他一个白眼,“你要不问问你自己哪次发烧是能过个一两天就能好的?四五天算快了对吧?还有好几次被你拖成了低烧,卡在37。56度不上不下,过了半个多月才退下去。”
黎风闲:“……”
叮——电梯门应声开启。
地下大堂没亮灯水晶吊饰灰沉沉的一片,空气像被浑圆的吊球吸了个干净,怎么闷怎么来。
林振山脱了外套搭在手上,“走快点,这儿不太透气。”
大楼正门口停了辆黑卡宴。司机在车头前抽烟,见他们来了,捏着烟嘴长吸一口,然后往花坛里一碾,招呼他们上车。
两人一左一右坐进后座,车内浓浓的檀木香,一款廉价又常见的车载香薰,林振山降了点车窗,团吧团吧外套塞腰后当靠垫用。
他从外衣兜里摸出烟盒,拇指抵住卡扣一拨,抽出一支衔嘴里,眼看向后视镜:“有打火机吗?”
“Pardon?”
“噢。”林振山又把烟放回盒子里,前座司机似乎已经猜到他在说什么,扔来一枚塑料打火机。
很轻一个,里面没什么油了。
林振山意兴淡淡,也不点烟,就拿着个破打火机玩——滚了半天才滚出点火星子,噗一下又灭了。
他没有抽烟习惯,这盒烟是交际用的,全是好烟。摸爬打滚久了,什么样的人他都见过,谈合作不刁难你两下都跟没吃饱一样,他一个靠嗓子混开的,烟酒不沾是常识。
但商场上的人抽的不是叶丝梗丝,是一张张红票子,连吐的烟气都泛着股铜臭味儿。
纸醉金迷,花天酒地都不是错,商人可以庸俗,可以贪婪,可以自命清高,大抵是劣根性在作怪,这种场合下反而见不得太美好的东西,越珍贵越想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