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本来只听到半截求助,依稀觉得声音与记忆中的某个人吻合,却因为隔间里的人住嘴了而没法确认。此时听到这一串玩马桶盖的声音,他忽然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了信心。
松田敲了敲隔间门,把自己带的纸巾整一包从门板下的缝隙里塞了进去。
“啊,得救了!”里面的人捡起了那包纸,忙不迭地对门外道谢,“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哪!”
松田弯腰递完原本打算直起身,听言却忽然呛了口气:……怎么每次他们的对话都要以这句开头。
隔间里的人很快拉开门出来洗手,边打着洗手液泡泡,边目不斜视地盯着洗手池抱怨:“这里的保洁人员怎么回事,隔间里的厕纸都没了居然没补充!差点害我赶不上待会的比赛……”
“多亏了有你帮忙……”他甩干了手,扯下两张擦手的纸巾揉搓着转过身来。
“擦!你是谁啊。”
松田看着面色大变的切原,心里十分有数地退后了几步。没想到切原也退了两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忽然从普通洗手台的间距,拉远到了厕所的这头到那头。
松田举起手,试探地唤了声:“切原前辈?”
“啊?”切原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是你啊!”他恍然大悟,但依旧十分困惑,“我记得你,但是你怎么长得和上次不一样啊。”
切原凑近了点端详松田,非常直白地指出问题所在:“好重的黑眼圈,好憔悴,看起来变老了。”
松田哽住了,一时不知道是点头应声说「的确」,还是该吐槽「这么说有点伤人呢」。
“啊对!”切原抓住了脑中一闪而过的灵光,匆匆地拽下了背上的网球包,“今天见面了,正好!”
他在网球包里东翻翻西找找,拣出一叠皱巴巴的钞票,每拿出一张就颠三倒四地捏在手里,时不时还搜罗出几枚硬币,也通通塞进那叠钱里。搜刮到最后,他用手在网球包底部的各个角落抄了抄,确认没有漏下的钱之后,胳膊往前一伸。
松田看了看切原,又看了看钱,有些看不懂他的意思:“切原前辈,你这是……做什么?”
“还钱啊,”切原下巴一抬,看松田没接,于是相当强势地夺过松田的手,把钱硬生生塞进他指间,“怎么了,你不要?你不要也得要!”
有几枚硬币从松田猝不及防被抓开的指间滑落,松田赶紧弯腰一捞,把掉落的硬币摁在了裤腿上。
切原就这样看着他慢慢地把硬币从裤腿摸上来。松田在切原迷茫的目光中把那堆根本没对齐的钞票摊了开来,扫了一眼。
“不是这个数。”
“啥?我算错了吗?”切原刚开始还没听懂,反应过来后一皱眉,下一秒又迅速舒展了眉头,拍着胸脯说,“说吧,还差多少?我去找桑原前辈借!”
松田摇头。
“给太多了。”
松田缓缓地从那堆乱七八糟的钱里选了几张,凑够了记忆中的数目,把剩下的钱递了回去。
还帮切原抹了零。
“切原前辈……也许这么问很莫名其妙,”松田靠着洗手池看着切原的背影,后者看了眼时间发现还早,念叨着说可以先去热热身,“你是为了什么而打球的呢?”
“喜欢啊。”切原回过了头,脸上的表情好像写着「你是不是傻」。
他回头间打量才发现,这个才第二次见的青学后辈,整个人比上次阴郁了很多。松田本来平时就爱低着头,仿佛地上有钱捡似的,此时刘海一耷,眼下青黑,直接上半张脸都沉入了一种难言的幽暗中。
看起来似乎不太乐观。
切原偏了偏头,泄气地唉了声,决定稍稍缩短一下自己的热身时间,就当报答松田的送纸之恩吧。
他嫌弃地掸了掸洗手台上溅出来的水,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然后他听到小辫子同学慢吞吞地开口:“我也喜欢。但是我曾经以为所有打网球的人都是因为喜欢。”
松田话说得少,切原不完全明白他在说什么事,但直觉让他摇头:“不喜欢就不要打嘛,难道还会有人被逼着去打网球吗?”
“有的。”松田抬起头看他。黑亮的瞳仁穿过碎碎的刘海迎上切原的注视,仿佛有更为幽深的情绪暗涌其中。切原看到那样的眸光,忽然觉得有一点低落。
“我见到了……很痛苦的网球。打球的人并不沉浸其中,他很痛苦,他的痛苦也让我很痛苦。”
松田摇了摇头,思绪有点乱,他理不出有条理又有逻辑的话来贴切描述,说出来自己都担忧词不达意:“我就是在想,原来打网球的原因并不纯粹啊。大家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在打着网球,那为什么是网球呢?如果网球变成了一件让人痛苦的事情,那到底为了什么继续……不好意思,我有点乱。”他感觉自己问的是好几个东西,说着就从前一个东西变成了后一个东西,这样的问题根本没法答。
“听不太懂,”切原一如既往地直率,但他隐约感知到了松田试图传达的问题,“但如果你非要问我的话,我觉得网球不会是痛苦的来源。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吧,网球又不会强迫说「你必须来打我不然我就把你变成一颗笨蛋小球」”,切原脑海中应景地出现了黄绿色的网球忽然眨眼活过来,张开血盆大口伸出魔女的利爪的场景,“最多就是喜欢或者不喜欢咯。如果痛苦的话,要么是太喜欢网球却被剥夺了打球的机会,要么是不喜欢却被摁着去打吧。那这个外力才是痛苦的人需要对抗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