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被窝里蠕动一下,伸出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再抬眼,赫然对上了柏合野的视线!
柏合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也不知道这样看了他多久。
他有没有猜出来?
温祈心里的担忧一下盖过了悲伤,他慌乱地合上眼,欲盖弥彰地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只是做梦惊醒一样。
半晌,他感觉到柏合野动了动,握住了他沾着眼泪的冰凉的手。
温祈悄悄睁开眼。
听见柏合野问:“怎么了?”
温祈踌躇了好久,不敢说话,怕一出声哭腔就暴露了。
柏合野拇指微动,擦干了那些潮湿。
有时他觉得,温祈站在这个世界,像一个不爱吭声的观众,或者说像一个画家。
外城河道旁有一处不大的荒地,毗邻主城城墙,一开始有不同的权贵争抢,因为开什么工厂吵了好十几年,后来时间长了,地没人管,慢慢的有了许多住在周边的居民和流浪汉。人类自发地在这片荒地上进行集聚活动,或是在下班后波光粼粼的河道旁散步。柏合野就在那里见过一个画家。
他几乎每天都要坐在河道边画画,画人,或者画天空,基地里没有漂亮的花草供他施展,因此他的画布总是灰蒙蒙的。偶尔,柏合野会觉得温祈和他有点像。
那是眼里好像装着一个世界,却无法让任何人进入的目光。他视野里有高不可攀的天空,自由奔流的长河,甚至有指肚大的石子,飞卷过的沙砾,他从不关心时政,别人精心保存的报纸,被他拿来当调色板。
“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满天星子落幕,柏合野不再逼问他,转而给温祈讲起这个人。
听到面前的人这样问,他顿了顿,如实道:“死了,有人说看见他跳河了,也有人说是变异离开城墙了。末世中很难有人能这样心无旁骛地活着。”
他们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温祈不懂掩藏自己的情感,他从对上眼的那刻就暴露了。但很多时候,他们需要这样心照不宣地忽略很多事。
丝丝缕缕的温暖传来,温祈想知道,人类走到这样的境地,心里会想什么呢?
是懊悔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还是回味过去吉光片羽的幸福,亦或是什么都不想,自暴自弃地承受这一切,就像承受失业、破产、家破人亡,这些外界所有主动施加的压力一样。
将军又在想什么呢?温祈想。
这时,柏合野缓慢地靠近温祈,额头相贴,借此汲取温暖似的闭上眼。他一只手还拢着温祈的双手,轻轻贴在自己侧脸上,另一只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把人死死扣进了怀里。
从不弯折的脊背被折断了,离得近了,温祈才听到他在极力压抑着自己,呼吸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把温祈的视野限制在自己的怀里,以为这样就能掩藏很好他的脆弱,以示自己内心和表面一样轻松。他真自大。
温祈伸出手,拍了拍他。
柏合野缓缓吐出一口气,一种奇异的情感蔓延上来,他比温祈更期望这样互相依偎的时间能长一点。
再长一点。
“我只有你了。”他心想。
风暴
下船的那日,是个晴天。
基地很少能看见这样夺目的天气,终年不变的雾霾和大量人工痕迹造成的灰尘密布在基地的每一寸空气中,人类为了健康,不得不每天调取珍贵的水资源进行人工降雨。
温祈和柏合野在几乎睁不开眼的阳光下走入第一基地。
这里离北极很近,温度极低。温祈穿着一身厚厚的羊绒衫,半张脸埋在安德烈亲手织的围巾里,耳朵热的红扑扑的。
他环顾着四周——机械式的城市,具有古典美感的尖顶建筑,鳞次栉比的街道与望不到头的楼群,无一不体现着这里曾经是如何繁华和人口稠密。比起色调更偏黑红的基地,这里银白的颜色让温祈感到更舒服。
柏合野带着他,往基地中心走去。
第一基地里没有太多异种,大概是已经迁徙的缘故,只有街头窄巷一些阳光照不到的暗处会生一些无法移动的苔藓植物,那些毛茸茸的绿色上覆着一层浅浅的霜。
青苔让温祈回忆起了很多不好的事,他扫了一眼就立刻不再看了。
人类废墟里随处能看到玻璃豁开大口的店铺,从外面看进去,偶尔能见到一些零散的碎骨头,或是倒塌的烛台。温祈能想象到当时的人类是如何看见突然闯入的异种,大惊失色地放下手里的工作,夺门而出。
温祈目光放在路边,全然没注意自己脚下,脚底猜到一个滚圆的障碍物时,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猜到了谁的手臂。
为了防止这位人类的残骸再被替他生物踩到,他俯下身,想将手臂拿到路边,碰到那发灰的肢体时,却发现意外的沉。
柏合野看见他的举动,走过来,说:“这是电池。”
“电池?”温祈疑惑地问。他在看过的书里没有找到相关知识,这是他原来所在的基地没有的东西。
柏合野点点头:“灾难来临前,第一基地所在地区的人是最先察觉到地球波段的变化,并紧急准备了应对突发情况的方案,他们保存了大部分当时的科研成果,技术发展比我们先进很多。”
所以才能连扉页都能复制出一个来放在基地里。人类的学习能力真的很强,如果没有这场灾难让他们丢弃了长久以来的科技,现在会发展到怎样的程度呢。温祈默默想。
柏合野将那截电池拿起来,抹去表面烧焦一样的黑灰,放在耳边敲了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