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屿笑道:“那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能打败这么强的?对手?”
明月想?也不想?:“靠信仰,靠强大的?意志力,我学?邱少云那篇文章时?,读着读着,眼泪就往下淌,听?爷爷讲主席的?儿子?怎么牺牲的?,我在想?,主席失去了那么好的?儿子?,该多痛苦,又不能叫人?知道,他还得领导国家,我一听?这种伟大的?事总爱淌眼泪。”
李秋屿想?,这是一个乡下孩子?对先烈,对领袖最朴素真挚的?情感,她对此深信不疑,热泪盈眶。她不曾接触城市的?网络,不知道虚拟空间里什么都可?以质疑,伟大可?以解构,她对这些一无所知。他沉沉看着前路,在想?她随着成长是始终如一,还是会被新的?观点、思潮影响乃至改变?他不算老,可?她更为年轻,无数个她这样的?更年轻的?少年们,将来?是什么占领他们的?思想??主导他们的?价值观?
明月忽然扒着靠背,往前倾:“你刚才说,苏联是强大的?国家,那么强大,怎么解体了呢?”
这把李秋屿吓一跳,他回神笑了,反手摸摸她脸蛋:“坐好。”
她心潮激动?起来?,她觉得不知道的?事可?太多了,她希望除了学?习课本,能同人?交流,最好是跟一个头脑丰富,学?识渊博的?人?,李秋屿在她眼里就是这样的?。
李秋屿说:“解体的?原因太复杂了,它过去有着人?类最崇高的?理想?,但崇高的?东西?可?能精神会永恒,现实中,很难真的?一直持续地、大规模地存在,人?这种生物,本来?就是有弱点无法战胜的?,比如贪婪,损人?利己,敌人?利用巨人?的?弱点,最终肢解了巨人?。”
明月觉得这些词太陌生,这样的?话,她说不出,李秋屿能,也没人?跟她谈过这样的?东西?。
“什么是人?类最崇高的?理想??”
李秋屿像是在思忖怎么说,才方?便她理解,他停了片刻。
“就是你那天问我的?,为什么你奶奶勤劳吃苦一辈子?,也挣不到什么钱,为什么我能挣这么多,除了考大学?的?因素,还有些别的?,你现在还小,长大后会懂的?。苏联最初的?理想?,就是不让这种事发生,人?和人?之间更平等,还记得你第一天来?说了什么吗?”
“什么?”
“你说建这些大楼的?工人?真伟大,苏联的?理想?,就是让工人?真的?伟大。不仅仅是工人?,一切劳动?者。”
明月完全?被震撼了,她从未想?过,真的?有过这样的?世?界,可?又消失了。她不太懂得怎么个肢解法,深深惋惜,她同时?惊讶李秋屿了解这些,侃侃而谈,她以前总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没见过城市。现在看,这才是井底之蛙,她不了解的?,不仅仅是高楼、汽车、宽阔的?马路、漂亮的?物品,她简直对这么大的?世?界连皮毛都不曾碰触一下!
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正存在着的?所有,对明月都产生了一种吸引力,她迫切想?知道,想?知道来?龙去脉,她脑子?里出现一个圆圆的?地球,闭上眼,地球聚焦在中国的?版图上,再定位到这座城市,再到县城、镇子?、村子?……反过来?想?象,范围一点点扩大,她好像突然进入了无垠的?宇宙,再去看地球,都是那样小了。
她猛得睁开眼,好像这才听?见几年前八斗叔的?那句话:人?活着,都该有自己的?精神。
精神跟嘴巴一样,要吃饭的?,不吃就是空的?。
明月觉得自己勘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心里一阵激动?,她忍不住说:“我真爱听?你讲这些,我也想?知道,你能给我推荐书吗?”
李秋屿笑道:“不着急,你才十?几岁,有的?是时?间增长阅历,书是要一点一点看的?,同样一本书,隔了十?年八年再看,感悟可?能不一样了。”
明月说:“我真羡慕你,已经?知道那么多。”
“这不算什么,你爱学?习爱思考,将来?懂得会比我多,大概五年级的?时?候,我跟住家附近的?人?学?过俄语。”
他突然说起过去的?事,明月惊奇:“俄语?你会说吗?”
“会一些,他在的?话应该七十?岁了,他会拉手风琴,能唱俄文歌。”
“你会吗?”
“大概还记得。”
“那你能唱给我听?听?吗?”
李秋屿笑笑,并未推辞,清唱了几句《喀秋莎》,明月听?得直笑:“你好像舌头打卷儿,俄语肯定难学?。”
她嘴巴里咕噜咕噜卷起舌头,胡乱发几个音,模仿着李秋屿。
李秋屿忽然道:“该拐弯的?,只能到下个路口掉头了。”
明月立马停止:“咱们开过了吗?”
李秋屿笑道:“对,都是你太聒噪,像个小喇叭。”
第32章书店非常大,有三层……
书店非常大,有三层,明月从没见?过那么大的书店,那么多的书,简直像蜜蜂掉进蜜罐子里,得溺毙于此。她不知道从哪儿看?起,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觉得这?辈子真是有读不完的书。
李秋屿让她看?中?什么尽管拿,要放假了,她有充足的时间?阅读。明月见?人盘腿坐角落里,专心看?书,书店里暖洋洋的,一点不受罪,这?条件也太好了。
她把买来的《小镇喧嚣》带去学校,吃午饭时,跟秦天?明一块儿看?。秦天?明觉得这?习惯不好,吃饭是吃饭,看?书是看?书,一嘴巴饭掉书上多气人,她狼吞虎咽扒拉几口,洗干净手,才去摸书。明月觉得她这?习惯很好,她要学起来。
两人脑袋挨着,先看?,明月眼睛往下走,看?到“谢张村也想?卖地”,抬头说:“你们村把地卖给市里了,都没人买我们那儿的地。”
秦天?明说:“我们离市里近,位置占个巧儿。”
书里开篇讲乡镇政府怎么迎接上级检查的,明月大为震惊,她以为村长书记就是管谁家骂人了、打架了,要么,就是两家因为地界结仇也需要村干部去化解,总之,子虚庄和周边的村落,尽是这?样的事儿。原来村干部要做的杂事这?样多,明月第一次意识到,她身处农村,所见?所闻,都是自己零星的不成系统的感受,还有很多事,她其实并不了解。
书里的事情发生在2003年,距今不远,两人往后随便?翻翻,见?记录征收农业税的事,皆感亲切,取消农业税不过就是去年的事情。
两人看?得心潮澎湃,读着读着,便?忍不住高呼:“我们那就是这?样的!”
难得见?到一本书,竟是写自己万般熟悉的,这?要比小说来得真实、可感,什么想?象都不需要动用,这?书里人的语气、说辞,活灵活现,都像是某一刻真的听见?过的。明月易被感染,她时不时要站起来,走几步,凝视窗外的远方,尽头是天?际线,并不能看?到熟悉的乡野。
秦天?明对这?书爱不释手,一看?出版日期,惊讶道:“今年的新书,你打哪儿知道的?”
明月说:“我小表叔买的,你去过你们村支部吗?”
“没有,都是大人去,我想?进去看?看?,我爸说小孩不兴去的。”
“你说,这?书里肖书记讲要什么数字,给什么数字,不就是造假吗?”
“正常的,”秦天?明讳莫如深,“我们那卖地也造假了,听我爸妈闲说话听到的。”
明月陷入一种新的茫茫然:这?个世界,哪怕是她最熟悉的乡村,也是极其复杂的,更何况人更多的一个城市呢?里头一些长句子很拗口,夹杂专业术语,只得暂时放弃理解。
但读懂那些和人打交道的案例,是分?毫不费力?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