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月,你还?在吗?”李秋屿忽然喊她全名,她脑子?嗡一下,觉得太生疏了,人?跟人?的关系真脆弱,明月用力眨眼?,往上?提着一口气,“奶奶等着我洗衣裳,我先挂了,再见。”
“打?算哪天来?”李秋屿问道。
“初九,我得提前一天去报道。”明月心说,你问这些干什?么?呢,又不管我,我的事确实跟你关系不大。她说完,李秋屿那边倒像是有事,跟人?说了句什?么?,把电话挂了。
明月怏怏走出来,天蓝得很,大杨树上?的喜鹊突然哗啦啦飞过去,她抬头看看,苍穹可真干净,一丝云彩没有,仿佛是风给吹跑的,她看着鸟飞,默默给自己打?气,我自己一定能坐汽车到市里,她往冯大娘家东屋走去,打?算问问冯月,到底怎么?坐车。
第38章打初六开始,结婚的……
打初六开?始,结婚的变多,常有扎着鲜花的小轿车打路上?过。白事也多,老人没熬过去这个冬,死在?春天前。也不晓得打什么时候开?始,唢呐班子变了,吹起流行?歌曲的调调,谁家办事,便在?门口搭个舞台,音响放的震天响,半个庄子都听得清楚。
开?始是唱歌,唱得那个凄凉,很快,等老少爷们多了起来,台子上?多了女人,她们年纪说老不老,说少不少,这么冷的天,露着肥的胸脯、粗的大腿,穿超短裙扭起来。大家纷纷叫好,觉得比大集上?胸口碎大石好看多了。灵堂里,办事的人家守着棺材,一会儿?哭一阵,一会聊几句,外头那样热闹、快活,各人活各人的。
这样的场合,小孩子在?,老汉老太太也在?,谁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明月挤进里头,想拉棠棠走,她不肯,跟着台子上?的人扭,灯光五颜六色乱闪,照在?脸上?,小鬼一样。
人可?真?多啊,都直着两?只眼,看女人大腿,人越多,主家越有面子。明月觉得这很低俗,可?这些?人能干嘛去?他们的精神,配这个,配不了什么钢琴小提琴,歌剧话剧,他们有他们的一套精神食粮。照老传统,只找个几个老汉吹唢呐,没一个人来听,来看,太落伍了,得跟上?时代的发展,别管好坏,反正是发展了。
明月被吵得耳朵疼,她拉不走棠棠,只能又挤出去,到远点儿?的地方等。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结伴过来,不知谁喊了声“李明月”,原来是初中同学,她们大都辍学,有一个在?念师范,并不全是本庄的人。但附近庄子有红白喜事,过年闲得慌,大家就满世界地溜达凑热闹。
“你也来看这个啊?”
人家默认她不是这样的人,她是要念大学的。
明月说:“我妹妹在?这儿?玩儿?,我等她,你们冷不冷啊?”
女孩子们穿着过膝长靴,短裙,上?头是很短的袄,扎着腰带,显得苗条。
“除了你,好像之前走的张蕾也到市里念书去了。”
明月只嗯嗯应着,其中一个挤眉弄眼,说:“我前天在?花桥子集上?见她了,她妈妈开?着小轿车,穿的皮草,张蕾也变洋气了。我跟她打招呼,她还是那么傲。”
“傲什么傲,我知道她妈的事,她妈是干那个的,钱来得不正,我听二姨说的,我二姨跟张蕾一个庄,她跟她妈过年回来搞得跟多有钱似的,那片儿?的人都知道她妈的事。”
“哎呀,真?的啊?”
她们睁大眼,捂着嘴笑起来,笑得意味深长,心照不宣。明月大约听懂说的什么,非常震惊,却没跟着议论?。她跟同学没什么深入的话题要聊,说了几句家常,人家便又结伴往前去了。
艳舞跳到很晚,人冻得半死,也都揣手坚持看,棠棠困了,这才愿意跟明月回家去,明月快要走,交代她一些?琐事,诸如要听表婶的话啦、有空来看奶奶、念书尽力而为一类,棠棠不爱听,一直在?顶嘴,她只好放弃。
初八一早起来,明月开?始收拾东西,吃的居多,一大包子汆丸子,明月怕长霉,悄悄分出一些?。杨金凤半上?午去送棠棠了,留在?表婶家吃饭,明月便热热烩菜,啃个馒头。吃完饭洗刷好,当院很静,她知道奶奶要在?人家里说会儿?话,便拿出李万年留的弦子,坐堂屋门口,叫太阳晒身上?,一边拨拉弦子,一边唱起来:
“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
小小的船儿?撑过来,一路摇呀摇
为了那心上?的人,起呀么起的早
除了他我都不要,他知道不知道”
她原先只是觉得这调子好听,最爱头一句,心胸跟着宽广起来,这会儿?像是
第一回晓得后头唱词说的什么,发起怔来,不唱了。
晚上?跟杨金凤一块吃饭,一块儿?睡觉,她闻到一股味道,老人的味道,人老了,再怎么洗澡,都有老人味儿?。
“明月,到学校好生念书,别跟人同学闹矛盾。”
“知道。”
“该吃吃该喝喝,不要不舍得吃,回头身体?亏了,不是小事。”
“知道。”
“不兴再拿人李先生的东西。”
“知道。”
大约祖孙俩翻来覆去就这么些?话要说,明月睡不着,想亲近杨金凤,搂搂她,杨金凤说:“多大了,还黏人,你这箍着我我还睡不睡了?赶紧睡,明天得赶车。”
杨金凤不放心她,已经跟八斗商量好,至少把她送到县城,看她坐上去城里的班车。
初九这天,正吃着早饭,乡野四周雾雾的,嫣红的太阳打平原初初升起,枯枝败叶上?凝着霜,李秋屿就是这个时候到的,他找人开车后半夜上的高速,又走乡道,人跟车还在?村头等着。
这叫明月跟杨金凤都很吃惊。
明月有乍见他的生分,把碗搁下,跟着杨金凤起身。
“李先生,怎么这么一早来了?开?车来的?”
李秋屿头发叫露水打湿了,眉眼都是湿的,鼻尖微红,显然是寒气浸的。杨金凤忙叫明月去烧柴火,请李秋屿到灶台前坐。
“别忙,我答应过孩子,带她坐汽车,你们吃,吃完饭再说。”李秋屿笑笑地看向?明月,“过年吃胖了没有?”
明月一想到打电话的事,她不太自在?,人也不热情,杨金凤批评她:“怎么一个寒假不见人李先生,招呼都不会打了?”
她对李秋屿说,“这孩子现在?也怪起来了,有时候懂事,有时候说不懂事就不懂事了。”
李秋屿点头:“青春期的孩子,正常,情绪波动?比较大。”
杨金凤不知道什么是青春期,只觉得明月欠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