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渠含笑看着眼前影影绰绰的窗格,身后那女子的一举一动无不牵动着面前跳跃不定的光影。在他眼中燃起一些温暖的气息,将先前的情绪重新包扎好,藏进心底。他平静道:“这事看似棘手,但却也不难。侯王既然用时间差,我便用时间差来解这盅。寿州到汴京,水道淤塞,陆路也不好走。假设玄帅命人将那五千金密押上京,避开众人耳目,路上最快也要两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我们还来得及。”
解忧摇摇头道:“即便现在快马通知他将金子送上京来,路上再费两个月,时间仍是不够,或是先生另有捷径。”
清渠笑道:“捷径倒是没有,但如果这金子本来就在京城呢?”
解忧恍然,笑道:“我还真是拜对了菩萨。能一下拿出五千金来的,除了富甲天下的翟家,也没有第二人了。借翟家的金子装作是李璟的贿金,再奏称为避开耳目,密押黄金入京,便可打消君王的疑心。侯王聪明一世,偏偏就少算了世上真有能够不动声色拿出五千金的人。”
清渠道:“也不能说不动声色,这对翟家也不算小数目,调拨凑数也需要些时日。不过幸好时间还够。”
解忧赶紧道:“先生肯帮忙,那问题必是迎刃而解。”
“唔。”清渠哼了一声,不知怎的,解忧这句马屁让他有种生疏的痛楚。他想了想,又道,“即便是我愿意帮你,但其中仍有三个问题需要事先与你说明白。第一,翟家这五千金是借给赵匡胤而非赠送,按规矩三分利,利滚利,归京之时必须还本付息。你既是保人也是抵押。到时不还钱,你便去翟家当粗使丫头还债。让赵匡胤将这条款写清楚了,画押给我。”
解忧笑道:“那是自然,只是以我质押,是先生吃亏了。”
清渠仰仰头,接着说道:“第二是与赵匡胤的联络配合。我们今日商议的所有,你必须自己想法子告知赵匡胤。用你的人、你的信息道,我不会帮你,也没法子帮你。因为从我这递给他这样的消息,他不会信。”
解忧沉吟一刻,她知道清渠并非刁难她,密谋配合这样的事,清渠与他的关系显然不够,那么她呢?她几乎又要陷入方才的混乱中,但只恍惚一刻,便应诺道:“好。我自己想法子。”
清渠微微点头,道:“你若有事要联系我,可以找华容。她在泰昌殿当差,以后每隔三日,她会去见你一次。”
华容闻言,行了一个万福,道:“是。奴婢在这宫里待了十数年,娘子若有要奴婢效力的地方,尽可吩咐。”
解忧回礼,道:“先谢过姑姑。”
清渠见解忧衣物已换好了,便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这套衣裙更大方些,比之前那套要好。”
解忧被他突兀的称赞搞得脸颊飞红,只好胡乱寻了句化解尴尬,“那套没被打湿前也挺好看的。”
清渠不置可否,轻轻一笑,转了个话题道:“幸好你说对赵匡胤无法袖手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而非自己对他的情感。”
解忧心头一凛,道:“若是后者,会有什么不同吗?”
清渠冷冷道:“暂时没有,不过赵匡胤这个人,最终一定会辜负女子的感情的。”
解忧苦笑得有些发酸,声音都带了生涩的滋味:“这是先生所要提点的第三?”
清渠移不开他注视解忧的目光,里面掺杂了许多难以言表的情绪,可一旦化作语言,却是故作正经的严肃:“不是。第三是,侯王与李璟里外配合得热闹,李璟的戏唱完了,我猜侯王的戏便要登场了。”
解忧心累得几乎要哭,道:“侯王还要怎样?”
清渠安静了一刻,宁静的气息在两人之间聚集,又散开。隔着门窗,不远处正殿上悠扬的丝竹乐音飘了过来,这是晚宴即将开始的前奏。清渠静静道:“无论他要怎样,今天晚上,你千万管住自己,只许听、只许看,万不可插手其中。在这漫漫宫宇之中,你陷下去了,连根稻草都抓不到。”
清渠的表情严肃得像个陌生人。解忧几乎不认识。事实上,每次谈到这个皇宫,这个宫里的人,赵匡胤、秦妃、翟清渠都会换上一副她未曾见过的样子,他们不断地提醒自己,这宫中繁华祥和背后的恐怖,解忧当然明白他们的苦心,但她更加清楚地知道其实每一个劝诫者,心里对这宫廷的危险并不真正害怕。
西子(三)
解忧回到昌德殿时,柴荣与符皇后已经入座。趁着众人山呼万岁的离席空档,解忧悄悄走到后座席间,恰被付皇后一眼瞧见,她满脸笑意道:“方才陛下正与本宫说起,如今赵帅为国出征,本宫万不可怠慢了两位夫人。来人,把二位夫人的坐席搬至上座。”
解忧心中叫苦不迭,心恨皇后当真一丝空隙都不留给她。既知推辞无效,索性面上便堆出了无限谄媚的笑意,跟在贺氏身后行礼叩拜。伸手搀扶贺氏时,只觉透过藕色如意滚边的纱袍,贺氏消瘦得仿似一把枯骨。在这繁花似锦、纸醉金迷、杀机勃勃的大殿中,显得愈发悲伤。
今夜是后宫女眷贺寿,殿中没有外臣。贺氏与解忧落座于帝后下手,交谈可闻。对面的秦妃,荣色显耀,如玉的双颊上透出几许红晕,似晓霞将散,眉眼旁地颜色是淡淡茄红,像是前朝盛行的檀晕妆,两眉横烟,妩媚至极。解忧与她对视的目光一闪而过,又迅速移开,将讨好的目光依次划过雅贵妃、琼妃、郭妃众人,以及已显身孕的霜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