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年,程阙束发的时候,程夫人一手促成,给程阙和林素定了亲,只等他弱冠之年就娶林素过门。双方都没有异议。
不用说,林素是非常喜欢这个样样优秀的表哥的,和几个手帕交说体己话时,也常常说到这个表哥如何如何好,手帕交也夸他如何如何优秀,说她如何如何幸运云云。她听了也时常在心里甜蜜,女儿家的心思,莫过于如此。
那她那个如何如何好的表哥喜不喜欢她呢?
程阙当然也喜欢这个小时调皮可爱,大时文静有礼的表妹。不过你硬要他说对即将和她一起过日子有什么期待的,他也只能说是不反感。是的,不激动,也不反感。如此平淡无奇,却又如此合情合理。
如果没有再次遇到那个人,也许,他的一生就会这样平淡无奇地过去,直到死亡再次阻断一切。
(五)
程阙及冠不久,程老爷病了。
程老爷年事已高,加上年轻时候风餐露宿,奔波劳累,还时常不把身体当回事。在深秋的第一场雨到来之时,身体终于不堪重负,他病倒了。
程阙被养得太好,保护得太好,有些天真,也有些没有主见。他听几个一起中了举人的同窗好友说云山里有种神药可以祛除百病,他就真的瞒着家里,骑着马带上两个仆人就去了云山。
程阙从小到大都没经历过什么苦难,家人宠他爱他,每每遇到什么危险他都能化险为夷,这次出远门可以说是一个大挑战。
云山之所以叫云山,就是因为山中常年云雾翻腾,很难辨别方向,虽然如今云雾散去不少,但他一个从未出过远门,从未历练过的贵公子如何能顺利地穿行于林间?更不要说寻找什么根本就不存在的灵丹妙药了。
所以他和仆人走散,也就是必然的了。
传说云山深处有巨兽,甚至有吃人的妖精,除了几个技高人胆大的猎户敢进,云山一向少有人来,由于终年湿润没有阳光,林中多瘴气,一不小心吸多了就会头晕目眩,分不清今夕何年,身在何处。
程阙一个头晕,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刚好又是在陡坡上,于是软绵无力的身体就这样一路滚了下去。期间额头撞在石头上磕破了,流了一脸的血,手臂打在树干上,一阵尖锐的剧痛,估计是断了。
终于滚到平地停下来,程阙也早已头破血流,伤痕累累了。
血流进了眼睛里,火辣辣的疼,他眯着眼睛看着刺目的阳光,心里想着自己要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荒无人烟之地了。如果爹娘来寻,也许他还能入土为安,但是爹娘根本不知道自己来了这里……所以也只能曝尸荒野了。指不定多年以后有猎户进来还能踩到他的骨头,心好的也许还会把他的骨头拢起来埋了,给他立个无字碑……就在程阙幻想着自己的尸身被野兽撕扯啃食,心里一片寒凉的时候,一袭青衣拯救了他。
那青衣,安静宁和,悄无声息地闯入他的眼帘。
程阙费力地抬起眼睛,只看到对方清澈明亮的眼睛。在无力地闭上双眼的那一刻,程阙想道:在这深山老林里行走的,除了精怪就是神仙,有那样一双清澈动人的眼睛,肯定不会是妖精的……
肯定是慈悲心肠的仙人!
(六)
垂眸看着闭目沉睡的人,傅小卿目不转睛,就像看不够似的。
他已经昏睡了好几个时辰。他昏睡了多久,傅小卿就看了多久。他这些年都默默关注着他的,却还是跟看不够似的。
“你是不是给我下了蛊?”名为侍宸的蛊。他笑了笑,叹息。
终于,程阙醒了。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竹篾编的房梁,鼻翼也传来阵阵竹子的清香。
再一侧头,就看到一个青衣人背对自己而坐,似乎正在捣药。
“多谢兄台救了我。”程阙有点儿吃力地撑起身体。
那人一回头,先入目的就是一双清澈明朗的眼睛。
“你醒了。饿吗?”像是知道他这个时候会醒一样,那人抬来一碗温度适宜的清粥,“快用些粥吧。”
(七)
程阙在这处堪称简陋的竹屋暂住了下来,每天对着那青衣公子,越看是越眼熟,尤其是当那公子垂眸低声咳嗽的时候。
那公子没说姓名,只说自己姓傅。
这山里荒无人烟,寂静非常,只有鸟鸣虫叫,倒是很适合避世隐居。
可惜程阙不是高人,他还有很多牵挂,其中最让他急迫的就是卧病在床的老父亲。
这天他感觉身体好多之后,就跟傅公子提了下山,傅公子愣愣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道:“嗯。”
程阙摸不准傅公子的想法,他归心似箭,可是下山的时候还是欲言又止。
直到走到山脚,萦绕在周围的雾气散去,他才回头望着站在树下的傅公子。
傅公子淡淡地也望着他,眉眼如画,什么都没说,却仿佛有千言万语。
但他没开口,只是递来一只包好的灵芝。
程阙接过灵芝,憋了又憋,他道:“你跟我下山吧。”
傅公子只摇头。
程阙捏了捏袖摆里的手,道:“那我下次来看你。”
傅公子笑着颔首,望着他走远。
(八)
程老爷吃了灵芝后身体大好,还能和夫人在院子里看戏,可是程阙却像害了病,整天没精打采的,不是发呆就是出神,有时皱眉有时傻笑,有时高兴有时又像很苦恼,吃不下睡不着,一下子清减了不少,也不知道心神飞去了哪里。
程夫人想着怕是在云山招了邪,与程老爷一合计,请了道长来跳大神。这道长带着徒子徒孙来来去去好几拨,程阙的症状不但不好反而愈发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