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厨师肚皮上的布条拨开,刀尖对着厨师的肚皮犹豫了一下,看向李姐。
李姐说:“你平时给我剁排骨切五花肉的,这会儿不敢下手了?算了吧。”
“倒也不是,我戴上口罩吧,我怕味道恶心。”谢水流又用沾血的手戴上口罩,脸上也沾着血,看起来像个不入流的医生,对着一块猪肉打算庖丁解猪。
刀尖落在肚脐上方,谢水流摸了摸肋骨:“得从下面割几下,不然骨头硌着。”
厨师终于说:“吵死了啊……在胃里,快拿出去吧……吵死了啊……”
谢水流和李姐对视一眼,杨枝甘露愣愣地看看谢水流。
谢水流说:“让你这样解脱真是便宜你了。”
锋利的刀刃犹如划开猪油一般顺滑地切入皮肉,血顺着皮肉打湿了谢水流的裤子,李姐刚要阻拦,看见肚子里的样子,愣在原地。
划开肚皮,最先看见的并不是内脏,而是一条细弱的腿,随着刀口被不断拉开,谢水流以一种诡异的冷静把厨师开膛破肚,也露出了肚子里的样子。
一个蜷曲着的小孩,比一般婴儿大一圈,四肢却是一般小孩的比例,穿着粉色的外套和鞋袜,旧的运动裤,手里握着三页皱巴巴的纸,如果不是她一直念叨着“爸爸,请你听我说”的话,看起来就像睡着了。
杨枝甘露扶住了谢水流,十指像铁钳一样抓紧了,不这样的话,她似乎不知道怎么站着才好。
“李小个。”
请听小孩的话13
蜷在厨师肚子里的小孩是李小个。
一只被血打湿的手伸进肚子里,轻轻抽走李小个手里的三页纸。另外两只干净的手颤抖着,想去碰一碰那呼吸的小孩,又紧张地缩起手指,两只拳头搓了搓,到底还是收回去了,转而去捏那纸。
谢水流手上的血顺着边缘不整齐的日记纸流下来,没有打湿纸,她凝重地看着第一页最上面的两个字。
遗书
“遗”字写得很丑,和“书”字不成比例,边缘画着几朵装饰的小花。
一共三页纸,谢水流却感觉自己看了一本书似的。
李姐,杨枝甘露,谢水流,三颗脑袋凑在一起,在灯光下看着小孩的字迹,看完一页,谢水流把它拿到一边,再去看另一页。三页纸在三双手里面传递着,过了好长时间,大家都看完了,谢水流才意识到厨师还活着,此刻喘着粗气:“她,她还在说话……”
肚子里的李小个似乎睡眠被打扰了,慢慢皱起了眉头。
谢水流说:“你现在想听听她说什么吗?”
“不想……吵死了……吵死了……”
“好吧,我猜你其实看过了。”谢水流把纸叠起来收好,当她拿着遗书,并没有碰到厨师的时候,听力仍然在,而当她阅读遗书的那一刻,脑海中就确定了,这就是鬼信物,这就是李小个最深最深的怨念。
“她……我……我没有对不起她,老子……我,辛辛苦苦工作,供她念书,补习,受点委屈怎么了,我们穷人,老实本分,就是被欺负的命,徐有强他爸,是老师,得罪了老师,还怎么念书……她好好念书,长大了离开这儿就好了,有什么可念叨的,一直说,一直说,我能怎么做,我能怎么做?”
杨枝甘露想说什么,谢水流却说:“那你有和她说过这些话吗?”
“说个屁,”厨师继续喘,“我是她爸,说这话做什么。”
“装什么父爱如山,默默无言呢。”李姐倒是撇撇嘴。
杨枝甘露说:“你都没去过她的家长会。”
“有她妈去。”
“可是她妈妈不还是要照看一个小孩么?那个更小一点的小孩,你照顾过没有?”
“我一个大男人,哪会照顾婴儿……”
谢水流抿住嘴巴不说话了,静静看着厨师李兴厂,李姐想开炮,满嘴的弹药正愁不知道怎么喷洒呢,还没吐出半个字,杨枝甘露就说:“我其实有一个问题……不是谴责你作为父亲什么的……我……想必你不认识我,我叫杨枝甘露,是,是你女儿的同学。”
两人看向杨枝甘露,杨枝甘露鼓起勇气继续说:“我,我很早就看见她在偷偷写遗书了,但她是过了很久才决定吊死的。我想知道,她自杀之前,你有没有和她聊聊天?或者,她死后,发生了什么,你一直觉得吵,是她死后就一直在吵你吗?啊,毕竟你看,她,她在你肚子里……我想知道为什么。”
好长一截的安静,谢水流险些以为厨师死了,过了好长时间,厨师说:“没有。”
“什么也没有吗?”
“什么也没有。”
李姐嗤笑了声:“不老实,哎,他怎么处理啊,就这么撂着吗?血刺呼啦的。”
也不知道是问谁,谢水流捏着遗书好半晌,看看杨枝甘露,杨枝甘露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厨师说:“死前,什么也没说。死后,我看见遗书了。”
“然后呢?”
“我不想看,我就把它扔一边了。然后,它就一直出现……我做饭,掀开锅,它就在锅里,我睡觉,它就在我胸口放着,我剁碎了,冲厕所,用石头压着,用我儿子的童子尿浇上去,泼狗血,都没用……我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
“我就打开看,我看了两眼,我觉得她说得不对,我就生气。但我不看完,它就一直出现,一直出现……我就看完,看完了,它还是跟着我,我就把它切碎了炒成菜,吃了……它没有跟着我了,然后,然后她就一直对我说话……一直说,一直说……说我不听她说话……有什么用呢,我听了能有什么用,我们这样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