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回想了很多,不甘丶绝望丶痛苦,我抗争了那麽久,却还是要在贫穷下屈服於命运,我甚至开始求神,希望能有谁来救救我……」
刘玉茂深深吸了口气,「第二天,我就遇到了改变我一生命运的贵人。」
袁祈挑了下眉,散漫地目光随之落在安稳躺在刘玉茂怀中的李威军身上。
「那时候我们村东边水库出了点东西,李教授受邀去看。我屈服於命运,每天像个行尸走肉,骑自行车去村小学的路上走了神,撞上他的车。」
「四个轮子的汽车,跟那比起来我就是贱命一条。」
「结果他不仅没有怪我,还要带我去看伤。很奇怪,我第一次听见他声音时,就想叫一声『爸』。」
「他得知了我的情况,去我家劝我妈让我去念大学,钱不够,他来出,他资助我上学,给我弟申请残疾人津贴,资助我妈支起蔬菜大棚,我家的条件就这麽好了起来。」
「我因为这个,报考了渑大。」
古来说,君子死知己,他真恨不得衔草结环来报答对方。
「入学那天,是李教授去车站接的我,他像个父亲一样领我报名,送我去宿舍。他带着刚从小县城出来,顶着满头土气,穿着刷的起毛球鞋的我去饭店。他把菜单推给我,让我随便点。」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人尊重,也是我这辈子吃的第一顿美餐。你们能明白吗,我爸妈给了我命,但他给了我跟命运对抗的力量,让我觉着自己真正活着!」
刘玉茂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滚烫真情,声泪俱下。
很少有人能够有幸聆听死者的「死後感想」。
袁祈听着,思考时指尖下意识摩挲。
从小丧父的长兄,被迫在别的女人打上门时出头,在不健全的家庭关系内扛起顶天立地的责任,他可能从不撒娇,甚至在弟妹犯错时还得板起脸来教训,调解各种矛盾。
父爱和安全感缺失这是必然的,李威军出现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又在此後日积月累中弥补心灵上的缺陷。
再说回李威军,这人无儿无女又道貌岸然滥好心,在移情和怜悯的双重作用下,对男孩产生照顾之情。
不,也许对他而言,这就像捡条流浪狗一样随意。甚至送刘玉茂人情可比捡流浪狗还要省事的多。
但就是这点微不足道的「援手」,使得缺乏安全感的男孩以死相报。
袁祈微微眯起眼睛,感觉到旁边纪宁的目光瞥来,眉头轻蹙,想了想说:「嗯……所以你也是为了他才报的这个硕博连读工地挖土的考古天坑专业?」
【作者有话说】
在这里跟考古专业的童鞋说声对不起!另,袁祈其实跟李教授家有很深的过节,他本身就是一个贝勃定律的产物,所以对於怜悯跟同情方面的感情十分钝化。
第30章为我准备的
刘玉茂已经没有精力管他的玩笑话了,不知道疼似的抹了把脸,抓下一手鲜血淋漓的碎肉,简单回:「对。」
鲜红的眼球里有泪光闪烁,他还有太多的话来不及说,太多的事情来不及做,一切都因为这场猝不及防的意外戛然而止。
刘玉茂看向纪宁,血肉模糊的脸上依旧能看出严肃,认认真真道:「你答应我,一定要把我老师平安带出去。」
停顿片刻,他低下头,声音随之降低。「帮我带句话给我妈。」
「以後别省钱了,反正我也……不会娶媳妇了,让她多给自己买点东西,对自己好点,换个全自动的洗衣机,冬天水结冰了就别再来回倒,手裂口子就别做活了。还有我的弟弟妹妹,我……」
大的小的,有的没的……
纪宁安静听完他絮絮叨叨的「遗嘱」,最後轻应了声「好」。
袁祈突然觉出他「好脾气」来,不管是明灵的执念还是刘玉茂的都一口应下。
刘玉茂亲眼看着昏迷的李威军腰间绑上绳子。
纪宁指尖夹着张写了字的纸笺,袁祈侧目,只粗略瞥了眼,眉梢微跳——上边密密麻麻写的都是金文。
金文,就是那个刻在青铜器上的字体。
袁祈适时想起赵乐说的「跟人交流传纸笺」,这应该就是了。
拧巴着眉头有点难以置信,心说这人是古类人猿成精吗?常用字体竟然如此小众。
纸笺表面青火无端而起,呼啦将整张纸吞噬後瞬间消失,火光照的纪宁脸上明灭一瞬。
他松开纸笺,纸笺连点灰烬都没留下。
守在洞口打盹的赵乐眼前半空缓慢浮出一点青光,那点光在暮色四合的空旷山坡上格外醒目。片刻後扩散成了巴掌大小的信笺。
赵乐一个激灵睁眼,伸手接过後一目十行扫完,精神一震,撸起袖子就开始拉露在外边的绳子。
昏迷的李威军任由自己被吊在半空,以均匀的速度缓慢升上洞口。
刘玉茂仰头望着,直到李威军被上方接应的人拉出洞口,完全看不见……
袁祈静静看着李威军被救出去,脸上不辨喜怒,收回目光後还要再说什麽,回头身後却空了。
执念了却,刘玉茂和他那些来不及表达的情感,都和其他灵体一起化为了墓室中的遗梦,消失不见。
袁祈眼皮轻垂後转向纪宁,他没说话,只是微微抿唇,意思从目光中很好传递出来——我们也可以出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