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与我心底都明白,青女若没有天帝在背后撑腰,尚没那个胆子与我这伏羲弟子耍花腔,我正中下怀大闹一通,反倒给了他们除掉我的理由。
整件事细算下来,倒让我明白两件真理,其一,没后台容易被人欺。其二,青女有个好爹。
处刑台正中有一参天石柱,高达百丈,历来被惩处的仙人们都是绑于其上,之后诸刑加身。我瞧着石柱上的血迹,半开玩笑对贪狼道:“恐怕这玩意自立起来那一刻,就没被刷洗过。”
贪狼忽然与我附耳轻言:“流音,大婚开始之后,你便寻个机会逃了吧。”
此时我才察觉捆着自己的捆仙索开了个小口,正欲询问,贪狼又道:“我承过你的情,便也助你一回,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人若没了,便什么也没了。”
诚然这是我这段日子听到过的最好的话。
身子被绑在石柱上,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得很。只微微一望,我便见着了千炀。
他穿着只有天将统领才配穿的华光铠,正在云海边上同几位天将说话,挺拔俊逸一如往昔,只眉眼望上去有些憔悴,大抵是因为渡了一半修为给青女的缘故——不知怎的,见着他的模样,我却忽然有些后悔刺青女那一剑。
跟着出现的是青女,凤袍玉冠金步摇,由二十四名仙娥护着,排场斐然,尽显帝家风范。
路过处刑台时,她停了步,转而走向我,仰头带笑道:“流音上仙可还安康?”
我早已提不起与她斗嘴的兴致,只道了句:“天道轮回,谁做过什么事,欠过什么情,命格子里全记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青女你好自为之,记住我说的这番话。”
她脸色一白,匆匆走了。
没过多久,鸾凤和鸣,大婚开始。
我原以为见着千炀的大婚,我会十分伤心难过,但事实是当千炀挽着青女的手拜倒在天帝面前时,我甚至都没流什么眼泪,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哀莫大于心死。
我松开捆仙索,自石柱上落下。
周遭神将最先察觉我脱身,齐齐来阻,我旧伤未复,应付起来难免吃力,匆匆挡了几剑,便捏个印决,驾云朝东方直逼。此番我已想得很好,东海之滨女娲宫沉雪上仙名义上算是我的师姐。天帝已经开罪伏羲宫,万不敢再动女娲宫,不然端了两个上古神祗的老窝,恐怕几位尚存于世的上古尊神都会离开清修之地来问他的不是。
可惜的是伏羲琴,师尊留与我的东西,我却守它不住。
驾云行了一段,终于甩脱了身后那些锲而不舍的追兵,我放得空闲停下来喘口气,头顶上却忽然雷云滚滚,云层分开,现身出大批的天将来。
领头的人竟然是千炀。
我才想起,天庭诸将唯有他最善追击,懂得如何用最好的路子最小的精力最快的速度截住逃犯,我又伤过他老婆,他来抓我是义不容辞。
隔着约莫二十丈的距离,他遥遥盯着我,道前方的路已被重重阻隔,我无处可逃;又道我若是不俯首就擒,就在此处将我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这四个字一冒出来,连我都神觉得自己是不是当真那么十恶不赦。
我闭上眼,死命去回忆他曾经对着我笑的模样,却发现以前明明记得十分清晰地表情,现在竟然变得陌生又不真不切。其实细算下来,我与他相处也不过几月功夫,我却中毒至深,如今他能忘却前尘淡然如风,我反倒被逼得狼狈如斯,因缘重重,也不知是谁先犯下的错。
惨然一笑,三尺青峰渐渐在我身前现形。
千炀他许是以为我又要负隅顽抗,神色立刻警惕,各路天兵亦高举长戟,列阵散开。
我却紧握长剑,嘴角一笑,狠狠劈开身下云层。
沉云翻滚,露出了其下遮掩的道道流转炫光。
天庭之下,诸天之间,是为六道轮回之所,诸天仙神只需往里这么一条,立刻修为散尽,堕入轮回,将今生一切洗刷得干干净净。我凡事向来看得很开,我与他如今既已是这样的局面,神仙如何,畜生又如何,即便是叫我此刻就灰飞烟灭,也好过被千炀长戟所指,不死不休。
我回头看他最后一眼,想要说话,末了,只幽幽叹一声:“千炀,之前的事,你忘了便忘了,我曾万分盼你记起,而此刻,却又盼你永不要再记起。”
说完,望着那流光翻转的六道轮回,我纵身跳下。
这天上曾发生的重重恩怨纠葛,是再与我无关了。
我原以为六道轮回的力量足以泯灭一个神仙的一切,但是在我的躯体消失后,魂魄却未被吞噬,只在一片混沌中游荡漂浮,最后被一只不知从何处伸出的手,生生拽了出去。
再睁开眼时,周遭的景致竟十分熟悉,半晌我才回神,此处是昆仑山。
身前隐隐浮现出一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影,他望着我道:“痴儿,你总算醒了,伏羲上神说得不错,你这一劫,倒应得十分惨烈。”
我连忙跪伏在地,道了声拜见天尊,惊觉自己只存了一抹孤魂。
“你莫不是在奇怪六道轮回没有将你收了去?”元始天尊轻抚长须,缓缓道:“痴儿,你本就为千万年来伏羲琴元魂精魄吸取日月精华而幻化成的仙,乃神器本源,不属这三界六道中任何一道,你让六道轮回如何收你?”
我似懂非懂。
我只记事起就跟在师尊身边,也未曾探询过自己的来历。传言上古神器皆有灵智,经万载沉淀是可修为仙体,却不料自己竟是伏羲琴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