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林谷家的,虽奉林母命,却也知道此事不妥,如果事后主子有悔有愧,首先发落的就是她这一干下人,所以一见当家主母遣人来拦,就马上停下不走。
而琼玖作为贾氏心腹,虽奉命拦人,却恨不得斐七这个庶子早日滚蛋,好不教他日后长大拦了贾氏亲子的路,所以似拦实放,暗中鼓动。
当真是两个忠仆!
斐七暗暗苦笑,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已是有了困意,他知道等自己一觉醒来,便知结果,因此也不大抵抗身体的本能。
人有四恩,生恩养恩师恩救命之恩,生恩难报,如今贾氏对他有了救命之恩,只是不知道与他有养育之恩的,又是谁呢?
迷迷糊糊中,斐七已有预感,恐怕自己不会在这里久留了。
正在他昏昏入睡,阖上双眼之时,林海回来了。
林海面沉如水,大步跨来,挟着一身怒意将林谷家的呵斥一番,勒令她将斐七抱回房里,然后匆匆去了林母处。
林谷家的同琼玖对视一眼,她受了骂,面带喜色,琼玖受了夸,却有些怏怏不乐,不过两人倒是不约而同的指了小丫鬟跟上林海身后,等着主子们对这孩子的处置。
“母亲!”林海一见林母,便道:“母亲,家中到底出了什么急事,要在我当值之时把我唤回来?”
林海对林母向来孝顺,礼数周道,今日这样可见是气急了,他见林母默然不语,又将目光转向妻子,见妻子眼中茫然,便知道妻子也是不知,只能按下烦闷,静静等待林母回答。
林母面色憔悴,叹声道:“我儿,你可知道,我这些天夜夜梦到何人?”
林海浑身一震,贾氏也睁大了眼睛。
“自大哥儿被救回来那日夜里起,我便难以好睡,日日夜里梦见你父亲。”林母哑声道:“你父亲对我道:‘此子于林家有碍’——”
“怎么可能!”林海难以置信:“大哥儿是我的孩子,怎么会对林家有碍?!”
“何止是对林家有碍!”林母喝道:“我也不信,可你父亲又与我道:‘此子非吾之孙’!”
林海听了这话,已气的说不出话来了,只浑身发抖。
贾氏亦是惊愕,忍不住道:“母亲,当初浣纱有孕一事,儿媳是千般查证了的,绝不可能出错,若不然,儿媳又怎会容忍她生下孩子!”
贾氏虽不喜浣纱,亦不喜庶子,但如果说这孩子不是林海的,她是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不是明晃晃地质疑她掌家的能力吗?
林母见夫妻二人这样,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只能又道:“此时我仍然不信,他便又道:‘若此子长于林家,恐林家无嫡’!”
“无嫡——”林海忍不住重复,他看一眼贾氏,贾氏已惊的红了眼眶。
林母点点头,叹道:“我儿,我便是再不信,也不得不信,因为你父亲还有一言:‘明日一癞头僧欲化此子,可允。’我可问你,你方才回府,可见到那个癞头和尚了?”
“我没——”林海刚想说没有,忽然想到自己刚刚满心怒意,回府时根本没有留意是否有来客,但此时想起来,仿佛是有人在门外候着。
贾氏却已落下泪来,那句“无嫡”已将她吓的神魂颠倒,她抓住林海的手臂,颤声道:“老爷,咱们家……咱们家确实来了个癞头和尚呀……”
林母面如金纸,声音沙哑,浑浊的双眼里既有疑虑,又有恐惧:
“我儿,恐断子嗣,是故弃之啊!”
第三回
斐七再次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被人抱着,晃晃荡荡,微风拂面,好不舒服。
他抬眼瞧去,便看到一个叠了不知道多少层的大下巴。
大下巴似有所知,低下头看了看斐七。
“醒了?”大下巴一开口,斐七便看到他那两排深浅不一的浊黄破牙,大下巴低头,斐七又看到他那满是癞痫的光头。
斐七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奇怪——这人看起来十分糟蹋,自己却能从他身上闻到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味道。
斐七心下诧异,闭上眼假做再度入睡,果然没过多久,又听得抱着自己的癞头和尚哼道:
“不过一小儿罢了,警幻过虑了。”
斐七更是讶异,他闭着眼装睡,暗地里却竖着耳朵听着周遭动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陌生声音道:“咦,你倒是把人给度了出来。”
“不错,我入梦后如此这般,那家人便知道此子来历不凡,忙送了出来。”癞头和尚道。
“唉,我去了贾家,那家人真是顽固不化,把好心当作驴肝肺,将我乱棍打了出来,当真可恨!”陌生声音叹道:“不知警幻会如何怪我。”
“且莫放在心上,劫数已定,那一干风流孽鬼皆挂了号,便是一二异数,也无甚干系。”癞头和尚道。
听到这里,斐七模模糊糊,不明不白,待要再听,忽觉困倦,只能暗道一声“要命”,不情不愿地陷入黑暗之中。
那癞头和尚瞧怀中小儿沉睡着,鼻翼轻动,小口微张,烦道:“现在才睡沉了,倒是会装!这小子应如何是好?”
与他相伴的,是个头发乱蓬,灰衣跛足的道士,听到癞头和尚的埋怨,道士不由笑道:
“虽是异数,却是个聪颖的,只是你我二人不可随意处置下界之人……既然度化,何不送佛送到西?我观两千里外有一破庙,名为‘智通寺’,庙里尚有一老僧,不如将他置于庙中,若此子皈依佛祖,也是一番造化。”
“此法妙极。”癞头和尚也笑,两人脚下生风,缩地成寸,不过几个呼吸间,便到了那破烂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