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向晚想,也许自己应该更矜持一点,更自持一点,更冷漠一点的。
毕竟不久之前他还信誓旦旦的对谢瑶卿说?着最绝情的狠话,憎恨她给?自己带来?的绵绵无绝期的心?伤与痛苦,他实在不应该在嗅到她身上那股冷香的刹那,便软了腰腿,依恋的扑进她那个冰冷的,充满血腥气的怀抱中,将红肿疼痛的一侧脸颊埋进她柔软的胸膛间,一边数着她有力?的心?跳声,一边贪婪的攫取着她血脉搏动间,逸散出的滚烫温度。
可?谢瑶卿覆在自己后背上的那只手是那么轻柔,她用温热的掌心?轻轻揉推着他因为恐惧而战栗不停的脊背,小心?得仿佛自己是一件易碎的瓷器,她绵长悠远呼吸铺洒在他的耳侧,像来?自远方的一缕温柔春风。
她从未这样温柔的对他说过话。
“莫怕。。。朕来?了。。。朕在这,没人能伤害你。。。”
向晚眼底涌上一阵酸涩,他吸了吸鼻尖,感觉有两行滚烫的泪水不争气的溢出眼眶,洇湿了她胸前?的衣襟。
他想,就这一会,就原谅她这一会,等出去后,再也不原谅她了。
潮湿的泪水洇透她的衣衫,蕴藏在泪珠中的绵绵的情谊也穿透她身?上冰冷的铁甲,让她的头脑火热得燃烧了起来?,向晚从她身?上抬起脸,红着脸,害羞的用手背擦拭着眼角。
谢瑶卿贪婪的瞧着他的颦蹙的眉眼,他堆雪一样的鼻尖,不可?避免的看见了他红肿的脸颊与嘴角的血痕。
谢瑶卿艰难的压下心?底的暴虐与杀意,弯下腰,捧起向晚的脸颊小心?仔细的打量着他,片刻后她抬手,用袖子为他擦去了嘴角的那抹血迹,垂下眼睛,用冷到极点的话问:“谁打的你?”
被膀大腰圆的禁军踹进角落的裴瑛终于从短暂的昏死中醒过?来?,她看了眼门身?着禁军甲胄,手持禁军武器的仪鸾卫,迅速的猜出了今夜骚乱的缘由,她揉着胸口,一边顺着气,一边回答着谢瑶卿的问题,“自然是谢琼卿。”她在谢瑶卿暴怒之前?飞快的说?完了后半句,“但?陛下无需气恼,我拿她试了个药,短则半月长则三月,陛下定能听见喜讯。”
谢瑶卿转过?头,认真的审视着她,裴瑛摊开双手,露出咽喉与胸膛,展示自己的无害,她平静的注视着谢瑶卿,诚恳道:“陛下曾说?,要我绝对的忠诚,而今我给?了陛下绝对的忠诚,陛下也应当兑现承诺才是。”
谢瑶卿微微颔首,“此?间事了,你便放心?的换回原来?的名?字,和郭芳仪同在太医院当值吧,她优柔寡断,有你领着,应当大有进益。”
转瞬间,一根熊熊燃烧的火箭从死牢上方的入口处呼啸而至,地上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金石相?交,有人惨叫着坠落马腹,顺着石阶滚到了三人脚下,谢瑶卿娴熟的翻看着尸体,却见没入她腹中的那支羽箭,竟是一支只能由三石强弓射出的特制的羽箭,谢瑶卿冷着脸,用力?将羽箭从血肉中拔出来?,借着冰冷月色仔细打量着尖锐的箭头。
片刻后她冷静的下了决断,“谢琼卿这是把她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恐怕不管是张平笙还是田瑜,她都不信。”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轻声分?析,“她惊惧交加,恐怕想把所有不可?信的人都杀了了事。”
向晚伏在她的胸前?,闻言仍然沉默,只是默不作声的揪紧了她的衣襟。
谢瑶卿握住他的手,低头,安抚一样用柔软的嘴唇轻轻蹭着他的耳廓,低声哄他。
“别怕,一会只管抱紧朕,把眼睛闭上,朕叫你睁开你再睁。”
她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如飞的卸下自己穿戴的金丝软甲,然后小心?的为向晚一一穿戴上,最后她轻柔的抚摸着向晚手上的左脸,轻声安慰他,“很快就没事了。”
她趁向晚不察,忽然将他打横抱起,向晚尚未来?得及惊呼出声,便下意识的紧紧环住了她的脖颈。
也许是因为恐惧,也许是因为紧张,他的呼吸紧促了几分?,脸颊也滚烫了几分?。
谢瑶卿单手搂着他,将他一颠,抱得更近些,她深吸一口气,笑着鼓励向晚,“就是这样,搂得再紧些!”
兵戈相?向的声音震耳欲聋,无数的羽箭混杂着血肉飞溅下来?,谢瑶卿已经无暇欣赏向晚脸上的薄红,她冲地牢上方大喝一声,“宋寒衣!备马去!”
谢瑶卿回首看向裴瑛,“刀剑无眼,你须得跟紧朕。”
裴瑛慎重的点了点头,“我亦有些功夫,保全自身?应当不在话下,陛下尚未兑现承诺,我自然不甘心?功亏一篑。”
一阵人马嘶鸣之后,宋寒衣浑身?是血,牵着两匹烈马在出口处催促她们,“陛下!谢琼卿养的亲军护送着她向这边来?了!”
谢瑶卿与裴瑛对视一眼,各自翻身?上马,勒紧缰绳,于乱军之中互为倚靠,各自冲杀起来?。
往日锦绣奢靡的陈王府早已经成了一片尸山血海,那些小巧精致的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中堆满了一具具连面孔都辨认不清的尸首,有张平笙的官兵,亦有田瑜的禁军,还有少数的,身?穿明亮重甲,身?骑高?大战马的士兵,她们恐怕是陈王府中最生龙活虎的人了。
她们拿着刀剑,用锐利的眼神在腹中梭巡着,只要听见痛苦的□□,只要看见扭曲的挣扎,便上前?去,善解人意的给?她们一个痛快。
她们是谢琼卿用体己养在山中的亲军,是她身?边最凶残、最恐怖、也最可?信的军队。
这原本是她的杀手锏,可?谢瑶卿那势如雷霆的两箭吓破了谢琼卿的胆子,让她不得不提前?亮出底牌,求一个心?安。
谢瑶卿一手搂着向晚,单手持刀,仅用双腿夹住马腹控制□□烈马,那马并不驯服,嘶鸣着,剧烈的抖动着,谢瑶卿只用靴刺扎进马腹中,一边将刀背狠狠压在那只畜生的脖子上,片刻后,那匹烈马屈服于她的酷烈与暴力?,温顺的低下了头。
谢瑶卿护住向晚,抬手劈开迎面而来?的两支羽箭,宋寒衣一抖缰绳,带着十余名?仪鸾卫冲到她身?前?,为她挡住自四?面八方飞来?的箭雨。
向晚小心?的窝在她结实有力?的怀抱中,紧紧搂着她的脖颈,一刻也不敢放手。
谢瑶卿的胸膛因为剧烈的运动变得滚烫,她激烈跳动着心?脏仿佛就在他的耳边,他的身?侧,有无数箭矢裹挟着冷冽夜风呼啸而过?,可?他被谢瑶卿紧紧护在怀中,竟如同身?在温暖的避风港一般。
向晚听着她胸腔中那一声声有力?的搏动,不知为何,只觉一阵心?悸,仿佛自己那颗心?,也随着马匹上下的起伏,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谢琼卿终于换上一套威风凛凛的明光铠,她被几个膀大腰圆的魁梧禁军簇拥着,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张平笙已死,田瑜重伤不知所踪,官兵与禁军也被自己屠戮殆尽,这些都是由锡州世家供养多年的士兵,今夜之后,恐怕锡州是呆不下去了,为今之计,恐怕只能先收敛势力?,迅疾南下,再徐徐图之。
而在那之前?,她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没有做。
她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具是因为向晚那个贱人!
今夜只耻,必要那个贱人千倍、万倍的尝过?,必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还有田文静。。。无论她是忠是奸,田家万贯的家私,难道能叫她一个卑贱的商户独占吗?!
谢琼卿的笑容扭曲而可?怖,她神色阴森的盯着地牢的方向,“先去死牢,把向晚那个贱人砍去四?肢,挖去双眼,以解孤今日之恨。”
谢瑶卿与宋寒衣等人方合力?杀退了一批潮水般的乱兵,正趁短暂的安宁下马休整,向晚瞥见谢瑶卿持刀的那只手正止不住的颤抖着,淋漓的血液顺着她的指尖蜿蜒而下,谢瑶卿用牙齿撕开衣摆,在宋寒衣的协助下,用一截布料将见骨的伤口潦草的包扎了起来?。
裴瑛也受了伤,软软的垂着手臂,爱莫能助的看着他。
向晚默不作声的走?上前?去,推开宋寒衣的手,解开那截潦草的布料,去裴瑛腰间的葫芦里拿了伤药来?,仔细的敷在伤口上,然后从自己身?上撕下一段干净的料子,认真的缠在谢瑶卿的臂膀上。
谢瑶卿垂眼便能看见他圆润乌黑的发顶,他正半跪在地上,虽然冷着脸,但?动作既贴心?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