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十七岁那年。
是他第一次谈了恋爱之后,寒假要跟男朋友腻在一起,说什么也不肯再陪爸爸去旅游。
滑雪有什么好玩的,在男朋友身上滑来滑去才好玩。
他记得自己是这样对夏平安说的。
惹得他爸行李都没收拾就飞到北边了,还给他拍鹅毛大雪。说只有这样的天气才能帮他冷静,免得被叛逆小宝气得神志不清。
彼时他懒洋洋地趴在男朋友身上,根本没有看完下雪的视频,就敷衍地夸了两句真美啊,要求爸爸带礼物回来。
阴沉的雨雪天气里看不到极光。岳慎仰头寻找,从远方到近处,连星星都只依稀可见。
车没有熄火。夏宁坐在副驾读着明信片上的留言,不长,太多了也写不下。他很快就看完,又从头看了一遍。
二十七岁的小宝是不是已经实现梦想,变成了大明星呢。
娱乐圈里很复杂,很多诱惑也很多陷阱。但是既然你喜欢,爸爸也只能再多挣点钱,尽可能地支持你。
爸爸相信你,不管在哪里,永远都会是正直善良的小宝。
或许以后你又会有别的兴趣?唉!其实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累了不想做了就回家,爸爸有本事给你买一辈子的玩具。
爸爸只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平安。
平安。
夏宁满眼凄怆,讽刺地扯了一下嘴角,探身去按驾驶方向盘上的喇叭。
一来一去,他们再回到房间里已经是半夜了。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东倒西歪地瘫在地板上,说些不着边际的醉话。直等到夏宁他俩回来,又揶揄了几句才拖拖拉拉地离开。
“你俩老是脱离群众!偷偷出去吃什么好的呢你……”陈慕羽还想继续胡言乱语,被看出不对的秦之蓝眼疾手快地拉走了。
桌上一片狼藉,火锅里能吃的都被捞完了,只剩浑浊的汤底和两包未拆封的方便面。
夏宁肚子很饿,盘腿坐在地板上拿起方便面,想往火锅里放,被制止了。
“别吃这些剩下的。”岳慎打电话叫客房服务。夜太深,宵夜的种类也有限,勉强够两人对付一顿。
但他一口都没有吃到,眼看着夏宁吃完了两人份的餐。
好像完全忘记自己要为进组管理体重的事,夏宁头也不抬地吃东西,一口接一口,话都顾不上说。只觉得好饿,怎么都吃不饱,填不满。
吃完了眼前的这些,他依然觉得不够,还想再拿起电话叫餐。冒着汗的手被岳慎按住,轻声说,“太晚了,不能吃那么多。胃会痛的。”
会吗?夏宁说,“没有痛啊。”
他根本什么都感觉不到。
岳慎不许他再吃东西,还请前台帮忙送点健胃消食片。
他有点失落,只好喝剩下的罐装酒。才喝了两口,都没等到健胃消食片送来,他就猛地起身冲进洗手间,吐了个天昏地暗。
岳慎下意识地起身,想想又坐了回去。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走,叫人倍感煎熬。直到抽水声响起,夏宁自己走出来,红着眼睛,脸上湿淋淋的。
“陪我喝酒。”他坐回来说。
岳慎就开了罐酒跟他喝。
这个人实在很懂得该在何时保持沉默。夏宁想。如果岳慎敢假装理解他,说些虚伪的安慰的话,他立刻就会烦得大骂给我滚出去。
可是房间里的空气很安静,并没有人惹他生气。他在这样和平的对饮中逐渐思绪游离。
他想起自己领到骨灰的那天,也是肚子特别的饿,走进路边的拉面馆里,点了一大碗加麻加辣的牛肉面,还没吃几口呢,手机就响了。
饭点面馆里人坐得很满,声音很乱,他不得不出去接。
那是一通催债的电话。夏平安从没让他应酬过生意,他不晓得原来经商的老板是如此凶神恶煞,威胁带恐吓地从头到尾把他骂了一通。
欠钱不还本就理亏,他被骂得面红耳赤,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低声下气地赔不是,连连保证会还钱。不到十分钟,挂断电话时后背都湿了,疲惫得像跑了一场马拉松。
再回到面馆,他的座位已经被新进来的客人占住。他的面也被收走了。用餐高峰期翻台如流水,阿姨收碗的速度实在令人佩服。
可是他还饿着呢。
他还要吃面的。
“为什么要把我的面收走呢?我还没吃饱呢。”
坐在一地空酒罐里,夏宁潸然掉下泪来,有些神神叨叨地念着,“我还要继续吃的……”
岳慎不懂。没有人懂。他有多饿啊,还得抱着那死沉死沉的骨灰盒走回家。
“我不想去国外了,我要留下还钱。”
他自顾自地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律师说有方法躲掉,可以不还。我一定要还。那些老板,员工……夏平安欠了人家的,以为死了就行了吗?等我也死了,以后还是会见面的。等我下去再见到他,我要让他知道他是个混蛋!窝囊废!连我都可以做到的事情,他却吓得去死了,是不是很好笑啊?我要让他在我面前抬不起头!”
他蓦地抬头看向岳慎,眼神利得像把刀,厌恶和怨毒都暴露无遗,“还有你!”
“你跟我分手,王八蛋,你敢甩我……我恨你!我真的恨死你们了!我只有当你也死了,这样才会让我心里好受一点!”
强烈的悲伤让人反胃至极,他来不及转头,哇地一声又吐了,吐到地板上的瓶瓶罐罐间。画面着实难看。
岳慎原本安静地听着,怕他脸朝下扎进去,才伸手拉他换个地方。
他手脚发软,倒也不反抗,被抱到床上,很配合地漱完口又擦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