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住他,“孟哥哥,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六娘一路想着心事,懵懵懂懂跟在孟简之身后,连走到家门前都不知。
孟简之停步太快,她径直撞入了孟简之胸前。
两人差着六岁的年纪,六娘如今的个头还不到孟简之的胸口,淡淡的青竹皂角香气放肆地弥漫在她鼻尖,六娘对这个味道实在熟悉,这份熟悉却让她此刻愈发难过。
她微微扬头,正好看到孟简之的胡渣,她的小郎君长大了呢,长出了分明的男儿标志,若放到往日,这般站在他身前,她必要心跳如鼓。
可他此时正低头蹙眉凝视着她,六娘说不清他的眼神里是什么情绪,总之,不是欢喜,她的心也早坠入冰窖,又哪里雀跃的起来。
她抚着自己撞上他的前额,轻轻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还未定下来的事情,宣扬出去对你没有好处。”孟简之先开了口,他垂眸,颇具威压。
听着他的话,六娘忍不住心里发凉,难道,他今日在众人面前否认她,对她有好处吗?
说到底,他是不肯接受这门亲事的。
六娘顿了顿,抬头望住孟简之,“抱歉…”
孟简之望着她,六娘鼻尖和小脸冻得通红,呵出的气凝成水雾,将六娘的容貌衬得愈发精致。
六娘打小喜欢跟在孟简之身边,那双眸子一向明媚灿烂,坚毅笃定,仿佛是个甩都甩不掉的小跟屁虫,不会为旁人说的难堪话语动摇。
可此时,她的神情失望而疏离,孟简之顿了顿,口中的话已不知如何开口。
在他微怔的间隙,六娘又开了口,“六娘对孟哥哥的心意,从来对任何人未隐瞒过,可六娘知道,孟哥哥,日后是要青云直上的人,不是我能高攀的了。”
“六娘……”孟简之听着她的话,蹙了蹙眉头想打断她。
“孟哥哥听我说完,”六娘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眸打定主意似的,注视着他。
“六娘如今长大了,知道不能再似小时那般胡闹,也知道这门婚事不如孟哥哥的意。玥娘说孟家来提亲,肯定又是你阿爹的一厢情愿,我会去与你阿爹说清楚,不会让他再为难你。以后,你我二人,嫁娶自由,再不相干……”
六娘曾设想过自己说出的这句话该有多难过。
可,真她当说出来了,她又似觉得解脱,她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轻颤,传来一阵阵麻意。
她就这么站在原地,静静等着孟简之说话。
孟简之蹙眉看着她,五指握紧袖口,一下一下地缓缓摩挲,他心底似涌起令人一丝异样,他看着眼前失落又决绝的小女娘,良久无言。
姻缘是他的施舍吗
“六娘!”
二人回头,顾大娘正站在门楣下看着她们。
六娘看了孟简之一眼,便和他互相别开方向,各自进屋了。
顾大娘见素来不装心事的六娘,近日却闹了个容色憔悴,“孟家这小子什么都好,惟独眼神不济。”
六娘随手关上门,似是关上了自己六年来的痴心妄念,她抬起素白凌乱的小脸看着顾大娘。
顾大
娘叹口气,她看着鼻头和眼角红透的六娘,着实不明白这样标致纯良的孩子,又这样一片痴心,怎么就打动不了孟简之的心。
“当年他眼睛伤了,你给她医好了,可他虽已能视物,可却有眼如盲。”六娘这回明白顾大娘的意思了,她说他没眼光,自家的姑娘怎么都是最好的,任谁都是高攀。
六娘拭拭泪笑道,“阿娘,六娘想清楚了,日后,六娘就陪着您做酥酪,再不做别的妄想。”
“留在我身边,一辈子不嫁人了不成?”顾大娘听六娘如此说,便知道这孩子说的是伤心话。
“为何不成呢?六娘喜欢陪阿娘做酥酪。”六娘认真说。“这样过一辈子也很好。”
顾大娘笑笑,却知道六娘看着乖顺,实际上倔得很,她认定的事,往往就是一头到底,百折不回。
否则,这些年,怎么偏偏要磋磨在孟简之一人身上。
顾大娘抿着薄唇,思量半晌后,沉沉道,“六娘,你也累了,先回房歇着去吧,有些事,等晚上你阿爹回来了,再商议。”
顾大娘似有未尽之话,可六娘此时实在疲惫,无心揣摩顾大娘的心思了。
她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屋内,她坐在榻上,才觉浑身似要散架。
原来,说出那样一番话,竟耗尽她所有气力。
她点燃了一根烛火,烛火随着风左歪又摆,看起来自在得很。
不像她,脑袋里被灌满了浆糊,沉重繁乱。
她长出口气,看向窗外的青梅,她想起幼时最喜欢的就是这株青梅。
它长得格外大些,两根分枝分开散去,六娘欢喜地时候可以倚靠在枝丫上发呆。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攀上去,便距离她的小郎君只有一墙之遥了,她若能看到孟简之读书练功,当夜必能睡一个甜甜的好觉。
六娘黯然失神,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孟简之时,也正是青梅开花时节。
那会儿,她还住在安济坊,汝宁正逢荒年,郭县令有心无力,能拨给安济坊口粮并不多,阿弟饿了好几日,眼瞅着支撑不住,她带着阿弟去沿路讨吃的。
孟简之便入神祇一样出现在两人面前,彼时的少年已长得清隽好看。
他用一双修长的手递给她一个水壶一个馕饼。
“谢谢大哥哥。”六娘就这样永远记住了他那双眼睛。
直到后来她和七郎被顾翁戎收养回来,她终于又在顾翁戎的私塾见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