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凌的几位宗室子弟我亦有所接触,他们的眼睛与赫连重骁不同,满是直白的探寻。先前,那几人便用了各种话术,迂回地来试探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宣朝太子殿下最疼爱、最亲近的胞妹,并还想借机打探皇兄这个储君的分量。”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招来这些好奇的目光在所难免,我也自有法子应付西凌的那些人。可当他问出这些话时,我却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难道,他其实也同那些人一样,先前是我错看了他?”谢瑶音眉眼一黯,“我一向是不信旁人的话的,包括那日贵妃对三妹说的话。我想,我眼中看到的赫连重骁,绝不是她们所说的那种人。”
她说着,幽幽叹了一口气:“这些天,皇兄一直忙忙碌碌,我与他相处的时候并不多,不过是偶尔见面寒暄几句。落在陌生人眼里,难免会觉得我们这对兄妹彼此冷淡,进而揣测我与皇兄的兄妹情分深浅。”
“别人问也就罢了,为何是他?”谢瑶音喃喃道,有些神伤,“我真心实意当他是朋友,也信得过他的品性。难道他真的也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
“那你是如何回答世子的?”姜清窈沉默半晌,问道。
谢瑶音出了会神,苦笑道:“我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很快冷了脸,找了个托词走了。我怕再听见他问出其他问题,那样我可能再也不想见到他。现下,我还可以当他只是一时好奇,而不是出于其他目的。”
“毕竟,我与他真的很投契,”她抚了抚鬓发,“内心深处,我也不愿相信他是那种人。”
“阿瑶,”姜清窈轻轻揽了揽她的肩膀,“不要太过挂怀,一切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便好。若他真的与西凌其他人一样,那么咱们从今往后便不要与他来往了。天下这么大,你一定还会遇到更可靠的朋友的。”
谢瑶音怔然良久,才缓缓绽出一个笑:“真的吗?”
姜清窈用力点了点头。
许久,她莞尔一笑,似是放下了心头重负:“窈窈,我信你。”
大宣的人马即将离开,西凌王夫妇特意率众人前来相送。
帝后和太子亲自接待他们,彼此执手又说了许多话。姜清窈和谢瑶音都坐进了各自的马车里,只遥遥隔着人群,远远地看过去。
姜清窈拂开车帘,隐约看见西凌王夫妇身侧,长身玉立的赫连重骁似乎频频向着这边看过来,像是在寻找什么人。她心知肚明,不由得叹气,不知谢瑶音有没有目睹这一幕呢?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许久,队伍终于启程,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出发时,姜清窈曾匆匆看过谢怀琤一眼。他今日看起来面色苍白,唇瓣也毫无血色,但依然强撑着上了马。她偶尔撩开车帘,看着他笔直的背影如松柏般屹立不倒,心中泛起绵延不绝的酸楚。
此次回京路途甚远,他能否挺得住?
姜清窈心中思潮起伏,抬手放下车帘,怔怔出神。
行至半路,队伍在一条河边暂且驻扎歇息。姜清窈步下马车,目光逡巡一圈,微一迟疑,向着角落里的少年走去。
谢怀琤背对着她,抬手抚着马背,动作缓慢,显然正在出神。姜清窈走到他身后,低低咳嗽了一声。
他回神,转头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着,一时间竟无人开口说话。
姜清窈仔细打量着他,轻声问道:“殿下的高热退了吗?”
谢怀琤点了点头,淡声道:“没什么大碍,不必担心。”
这句话说完,两人又双双陷入了沉默。
“昨日”片刻后,姜清窈和谢怀琤同时开口。
谢怀琤轻咳了一声,道:“昨日多谢你。后来我神思倦怠,没了意识,若是不小心冒犯了你,望勿见怪。”
他一开口,那低沉的嗓音隐约带着病中的沙哑,令姜清窈不由自主想起昨晚那近在咫尺的触碰,以及他滚烫的气息和靠近的唇。
她忙低下头,掩饰住面上的热意,低声道:“殿下客气了。”隔了半晌,她又问道:“你的伤还好吗?”
谢怀琤看着她,默了默,轻扯了扯唇道:“你放心。我会尽快让自己痊愈,好端端地活下去。”
姜清窈闻言,慢慢抬起头看着他,想了想,道:“我虽然不知殿下心中所想,但殿下若是往后都愿意用尽心思好好活着,便是一件好事。”
她轻咬了下唇,放低了声音道:“我想看到你好好活着。”
谢怀琤肩头一颤,看向她。
这番话他已经从她口中听了许多遍。无论是当初雪地里的匆匆一面,还是后来那个绵长的雨夜,她都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对自己说出那几个字——好好活着。
从前,他并没有去深思这几个字背后的深意。可今日,他忽然意识到,当初她面对着那样冷漠的自己,却依然愿意柔声说出这几个字。
比起曾高高竖起尖刺的自己,她永远敞开温暖的怀抱,像天边皎洁的明月一般,柔和地将光芒洒下,将自己笼罩其中。
眼底泛起酸涩,谢怀琤仓促地别开眼,声音有些哑:“你放心——我明白的。”
“此地风大,殿下莫要久待。”姜清窈说着,向着他微微欠身,随即转身离开。
谢怀琤望着她的背影,一时无言。
有一句话,他从昨夜起便想问她,却一直没能说出口。此时此刻,面对着她纯澈的眼神,他一时间只觉得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