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松开手,六皇子的耳廓已红透了。她不语,只打量着那几个宫人,道:“你们几人身为殿下的奴婢,却如此不分轻重,不知规劝,都回去好生反省着吧!”
几个宫人连忙应声道:“是。”
六皇子不敢求情,只能灰溜溜带着
人离开了。目送着六皇子走远,少女这才转过身看向姜清窈,原本疾言厉色的神情褪去,笑眯眯地上前握住她的手:“窈窈,你终于再度进宫了。”
姜清窈望着她明媚的笑颜,心中一软,柔声唤道:“阿瑶。”
这少女便是二公主谢瑶音。
谢瑶音拢紧身上的斗篷:“昨晚我回宫时听人说你进宫了,奈何时辰已晚。今日一早我便赶去了母后宫里,听她说你外出未归,便出来寻你,谁知竟碰上那小子惹事。”
姜清窈这才意识到自己离开永安宫已经很久,姑母必定焦急万分。然而她甫一低眸,却看见那遍体鳞伤的少年正伏在地上沉沉喘息着。
她想起方才在雪地里看见的血迹,忙俯下身子轻声问道:“五殿下,你怎么样?”
他安静了一瞬,缓缓睁开眼望向她。那双经受了磋磨与风雪的眸子盯着她,眼神先是有些茫然,随即添了几分提防之色。
分明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还受了这样重的伤,但那双墨色的眼睛里却不见丝毫软弱,只有冰冷漠然和化不开的防备,如同终年不化的积雪,冻得人周身发寒。
看着那双眼睛,姜清窈忽然觉得格外陌生。她犹豫了一下,柔声道:“五殿下,是我啊。”
“窈窈,你说什么?”谢瑶音没听清她呢喃似的低语,略提高了嗓音问道。
那两个字很快便散落在风中,仿佛不会被人在意。然而,原本昏沉沉的谢怀琤身子一震,晦暗的眼底闪过一瞬清明。那一抹异色转瞬即逝,快到姜清窈不曾发觉,也不曾辨认出其中的情绪。
她只是在怔怔地想着,这宫闱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前几年,她虽因病弱而不常入宫,却也断断续续听闻了宫中瞬息万变的境况,只是不知详细内情。正因如此,她才惊疑不已,不知昔日那个少年为何会一夕之间跌落尘土,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思绪回转,姜清窈定睛看向谢怀琤,却见他早已移开了目光,一改方才的恹恹,拼尽全力想要站起身。
然而腿部的伤让他失了力气。谢怀琤脚底一个踉跄,眼看便要狼狈地再度摔倒在地。
姜清窈没有多想,急忙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一触到他的臂膀,她才感受到那单薄到不足以避寒的衣裳。
谢怀琤脚底虚浮无力,半边身子的力道都压在了她身上。姜清窈略喘了几口气,正想张口唤人过来搭把手,一抬眸却对上了他的目光。
此刻两人距离极近,她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如鼓点般敲击着胸膛,也看清了他眼底浓重的血丝,还有隐隐泛着红晕的双颊。
谢怀琤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恍惚,口唇微动,发出了一个若有若无的气音。姜清窈正要凑上前去听,却见眼前人骤然头一歪,就那样倒在了她肩头。
旧忆他们曾一起念书,一起玩闹
他的额头极迅疾地擦过她耳畔,她感受到一阵惊人的滚烫。
“五殿下!”姜清窈唤了他一声,却见谢怀琤毫无反应,双目紧闭,显然已经昏厥了过去。
谢瑶音冲着一旁的太监道:“都愣着作什么?还不快过来搭把手?”
几人合力上前,七手八脚地把谢怀琤扶了起来。姜清窈的手无意间触到他的掌心,顿时感受到一阵黏腻的湿意。她一低头,却看见有点滴血迹自谢怀琤的手心落下,落入厚重的雪地,犹如雪中红梅。
“阿瑶,他受了很重的伤,”姜清窈望向谢瑶音,“我不便开口,你能想法子为他请一位太医吗?”
谢瑶音秀眉微蹙,似乎有些迟疑。姜清窈不明所以,低声问道:“是有何不妥吗?”
“姜姑娘有所不知,”谢瑶音的贴身宫女语棠犹豫了半晌缓缓开口,“公主并非不肯,只是”
语棠尚未解释,谢瑶音已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她的目光落在委顿在地的谢怀琤身上,面上掠过挣扎的神色,最终道:“罢了,来人,去请太医去长信宫为五殿下诊病。”
几人躬身答应了,谢瑶音又想起什么,道:“莫要惊动旁人。”
“是。”
那几人正要领命离开,忽见眼前的少年艰难地以手撑地,缓慢地站了起来。
他脚底一个踉跄,幸好一旁的宫人扶住才不至于再度摔倒。
姜清窈凝眸望去,却见谢怀琤慢慢抬头,淡淡扫了自己一眼,那眼神晦暗而死气沉沉,不带任何情绪。他周身都是数不尽的脏污,膝盖、手肘、肩头的布料破烂不堪。即便寒风瑟瑟,他却岿然不动,只牙关紧咬,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线。
他很快移开了目光看向谢瑶音,咳嗽一声,缓缓开口:“不必。”声音低沉沙哑,隐约透着虚弱。
谢瑶音怔了怔,与姜清窈对视了一眼,很快反应过来他所说的“不必”是婉拒了她要为他请太医的吩咐。她微愕,道:“五皇兄,你伤得很重。”
谢怀琤不语,只一瘸一拐地转过身去,迈动步子往亭子外走去。单薄的衣衫愈发显得他瘦弱不已,然而他却始终没有低下头去。
目送着谢怀琤离开,姜清窈下意识按了按自己的手心,这才看向谢瑶音:“阿瑶,方才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五殿下身上是有什么禁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