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游司梵想,算了。
反正很快就会结束这些黑暗。只要出高考成绩。只要填好志愿。只要上大学,努力兼职,工作,存钱,就此远离与他相看两厌的人和事。
就可以自这个不属于他的泥潭抽身而出。
游司梵低着头快步走过客厅,一反常态,没有和正在观看电视新闻的司二叔打招呼。
黑色口罩疏离地包裹他的脸颊,这是普通的尺寸,并未加大或缩小。
然而旁人身上恰好的尺度,却在游司梵脸上显得空空荡荡。
好似一方苍白而羞涩的暖玉,藏在深色的布幔之下。
一掌即可完全承托,任意把玩。
司二叔抽出唇间叼着的烟,两指曲起,将烟灰抖落已然堆起一座小山峰的玻璃缸。
那是已经堆积一段时间的灰烬,换句话说,他起码在客厅待了半小时打上。
电视的主播朗诵细若蚊吟,音量调的很小,他向来不会打扰司子天的白日睡眠,家里所有动静都控制在最小范围。
司子天的辱骂很响亮,可是对争执清清楚楚的司二叔,压根没挪屁股去调和。
“小梵,吃了吗?又要出门啊,”他惯常地微笑,问出一句废话,眼角眯起的笑纹乐呵呵的,好像与过往十八年的慈和无甚差别,“你啊,赚钱也要注意身体,年轻人,不用太拼。二叔虽然老了,但养你和子天嘛,也还是养得起的。”
游司梵顿住脚步,小扇般浓密的长睫仍然垂着,一滴碎珠似的泪一闪而过,快速隐蔽于口罩上端的无纺布。
又是如此。还是如此。
熟悉的糊弄和漠视,看似关切却暗藏机锋的语言。
弧度完全不变的笑容。烟灰缸高高垒起的余烬。电视液晶屏幕里反射出蓝光的主持。泛黄的米色墙纸。桌上装模作样的坚果和炒瓜子。
早餐后残余的油条味。汗味。干涩刺鼻的烟草燃烧着,云雾缭绕。
这是一个缓慢扭曲的黑洞,没有触手的软体怪物,一日一日地吞噬游司梵的骨肉,嚼碎了,又吐出来。
好恶心……好恶心啊。
三年里日夜忍受的烟味令游司梵无比厌恶,空无一物的胃翻江倒海,胃酸冲锋陷阵般上涌,他近乎按捺不住,要在中年男人面前干呕出声。
“……小叔。”
良久后,游司梵听见自己终于颤抖着开口。
他无法衡量沉默与停顿的尺度,也许方才那个瞬间仅仅过去1秒,也许他已经和司二叔彼此僵持一小时。
“劳烦您和婶婶说一声,昨晚那瓶药油,我还回去了,就放在梳妆台桌面。”他嗓音有点闷,像蒙在口罩里,钝钝的,并未回答司二叔的废话,“我出门了。”
话语的结尾,游司梵没有说再见。
他低着头,踩着自己浅浅的影子,脚上穿的白布鞋,还是三年前的年节街市,游兰给他挑选购买的那双。
短裤边缘掠过他膝盖深紫色的淤青,简单束起的发随步伐一晃一晃。
游司梵不言不语,就如此离开这个不欢迎他的家。
2718年6月17日-09: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