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娘亲的真实身份若是被人知晓,整个秦王府恐遭灭顶之灾。
元虚舟若要顺利当上神官长,只有大义灭亲一条路可以走。
幸好她的妖骨还未完全成型,算不得一只真正的鹓雏,再厉害的高人也无法在妖骨未长成的情况下识破她的真身,不然她还真没有把握踏足落星神宫这块地界。
虽然娘亲说她一没去过大荒,二没残害过人族,身上不会有妖气,但她还是觉得心中惶惶。她的骗术实在算不上高明,自小就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元虚舟,还动不动就想撂挑子不干。
现在只能期待那件灵器不在元虚舟手上,那一切将会好办很多。
但眼下最需要操心的却不是这件事。
启程之前,元汐桐就已经被交待过,神宫内不允许带外来仆役,世家子们若想过以前那种金贵日子,必须各凭本事,用灵力、符咒或者机关等去驱动星傀。这些星傀有的是用木雕而成,有的是用纸扎,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字的特殊材料,外表看起来也是千奇百怪。
用来伺候星官们是星傀通常是人形,皮肤嗓音皆与常人无异,戴着个白面具用以区分。
元汐桐靠自己的灵力肯定驱使不动这些星傀,到时候她会是唯一一个没有仆役的星官。
被人众星捧月的日子即将一去不复返,下马车之前,她让随行婢女给她梳了最后一次妆,目送她们打道回府时,那神情要多惨淡有多惨淡。
“郡主,请吧。”
元汐桐回过神,冲着立在一旁的面具星傀微微颔首,然后转身面向神宫,提着裙裾拾级而上。
她要去的呼风神殿,是落星的主殿。
攀上几千级台阶,方至神宫大门。星傀接引着元汐桐坐上穷奇拉的步辇,飞跃数座浮空小岛,再穿过望不到尽头的天台,才总算抵达呼风神殿。
直耸入云的巍峨建筑在夕阳的映照下迸出金光道道,汐桐遮了遮眼睛,听见星傀侍者说道:“郡主且入内等候片刻,已经着人去请神官大人了。”
元汐桐点点头,跨过门槛,看见主殿之内供奉的几座纯金打造的神像,以及神像前粗壮的线香。
虽然神宫几百年下来,侍神的职能已经淡化了许多,但这几尊神像却始终伫立在这里,香火不断。
跟着星傀绕到偏殿,在会客的交椅上坐好。
星傀给元汐桐奉过茶后,无声退下,偌大的神殿顷刻间便静悄悄地,只余她一道呼吸声。
灵气充沛的、完全陌生的环境带给她强大的压迫感。
虽不至于失礼到东张西望,但长久的等待还是令她不自觉开始焦躁。
从落星的结界外一路行至呼风神殿,虽有可在空中飞行的步辇接驳,但这么多层台阶却仍是走得她双脚酸胀。
神殿内垂帘香袅,她一面锤着膝盖,一面端坐在交椅上胡思乱想。
神官大人……
来的是玄瞻,还是谁呢?
眼前突然覆下一道阴影,她猛地抬起头,鼻尖闻到熟悉的香味。
是幻境中那个……天子亲卫身上的味道!
落日余晖铺了半座楼,斜斜照进高高的窗棱,又十分偏心地给来人的头顶镀上一层光圈。身着墨绿氅衣的神官长面容虽逆着光,但自暗处突围的五官却仍旧耀目到令人窒息。
啊,竟然是他……果然是他……
一直以来他便是名动帝都的好看,元汐桐日日看着他,虽不懂他究竟好看在哪里,但看别人时总觉得鼻子眼睛嘴巴都没长对地方。
现下他这份好颜色变得更具冲击性,气质却反而沉稳了许多,至少不是那副摆在明面上的嚣张相,取而代之的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冷意。
她没急着与他对视,而是急急将目光移向他的手指,那里果然……戴着一个碧玉扳指。
“你来晚了。”
像是故意在印证她的猜测,他平静开口,声线甚至都没有掩饰一下。
元汐桐再次看向他的脸,看向这个半月之前戏耍过她的人,元虚舟。
他垂着眸,眉目疏离,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是她在梦里害怕过许多回的眼神,终于见到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预备做出的云淡风轻的模样,根本就连装都装不出来。
“圣上准了我半月的假,”她说,“我一天一刻也没有迟。”
元虚舟一时间没回话,只静静地用视线笼着她。她亦梗着脖子与他对视,不甘示弱似的,牙齿越咬越紧。
自他身后漏出的夕阳,落在她身上,将她的耳垂染上云霞。一身藕荷襦裙的少女脖颈纤细,皮肤莹白,上釉的瓷人似的瞧着特别薄嫩脆弱,神态却倔强得像是要找他打上一架。
她幼时便是这样,任性霸道,稍不如意便会扑到他背上咬他的后颈。
所以她现下是觉得恼了?
元虚舟失笑,在这番无声对峙中败下阵来,率先开口:“郡主这是在怨我呢?我要你入神宫,你觉得委屈?”
话问得轻轻柔柔,声线优雅又清朗,却莫名透着股阴阳怪气。
他见元汐桐不答话,只看着他微微拧起眉头,便自顾自替她做了回答:“想来是委屈的,毕竟,若不是我向圣上提,这会儿你大概在和镇国将军府……议亲?毁你一桩婚,对不住了。”
气焰嚣张无比,元汐桐根本没听出来半分歉意。
因为这件事本就是她理亏。
人真的很奇怪,已经习惯了的相处方式,即使隔了这么久,依旧刻在骨血里。正如她明明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最好是示弱,才能息事宁人。他被她推得这么远,早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宠她宠得毫无底线的哥哥,可是她仍是十分硬气地,盯着他质问道:“耍我很好玩是吗?天子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