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便再没心情过年,只想着哪日才能回京,夺回原本属于他的那一切。
明熙喜欢喜庆,那便遂了她的愿,他能为她做的事不多,好歹不要扫了她的兴。
他跟她一道过了个喜气洋洋的年。
他兀自记得,跟她一同守岁的那个除夕夜,她凝视着他的眼睛跟他说:“玘哥哥,往后每一年除夕,我都陪你一起过。”
她从未亲口跟他承认过她心悦他,仔细算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跟他说出这番近乎表白的话语。
当时她的神情,认真而恳切。
他唇角微勾,答得随意敷衍:“好。”
后来的第二年和第三年,府里每年过年时都热热闹闹,一团欢喜。
再后来,明熙走了后,东宫再没了从前过年时的一派喜庆样子,没人再像她一样,陪着他一道守岁。
从前他只觉得住在南边的那段时日过得落魄又凄凉。
身为父皇唯一的嫡子,无端成了个废人,被自己的父母亲所舍弃,只能躲在南边避世,给自己保留住最后那丝体面。
是以他总不愿去回想在南边养病的那段日子,而今再回想起来,南边那段淡泊温馨的日子只叫他怀念。
那时候他身边有个全心全意待他的人,不用跟人勾心斗角虚与委蛇,不再算计,也不必再计较得失。
那个人会为了他而哭、为他而喜悦,
楚明熙侧目瞥向容玘,他清隽秀逸的脸庞无一丝烟火的气息。
她两手交握,想叫他别写对联了,偏又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说辞,总觉着无论如何说,总免不了会伤了他的心。
倒不是她还心疼他,可到底相识一场,实在没必要为了对联一事在他的心口上捅一刀。
他分明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却不知怎么的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嘴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我已答应昭姐儿了,答应她的事总不好食言。你放心,我定会把对联上的字写得漂漂亮亮的。”
她不好再劝,低头垂目,轻声“嗯”了一声。
容玘摸索着铺平书案上雪白的纸,朝着楚明熙所站的方向温声道:“明熙,可以帮我磨一下墨么?”
楚明熙抬起头,拿起一边的砚石开始磨墨,待砚台里的墨磨得差不多了,想着他行动不便,拿起一支蘸了墨汁的狼毫递塞到容玘的手中。
他握住狼毫,左手挽着衣袖,抬起右手腕,一勾一画地在雪白的纸面上游走。
楚明熙站在一旁静静地打量着他,他写字时的神色十分认真,依稀还是从前的那副儒雅温润模样。
她不觉就恍惚了一下,多年前那个站在书案前写对联的男子与眼前人的身影仿若重叠在了一起。
她定了定神,挪开视线,目光落回到他身上,他如玉般的手上被溅上几个墨点,瞧着分外刺眼。
他素爱洁净,见不得身上沾染一丝一毫的尘土,而今他却看不见了,手溅上了墨汁而不自知。
胡思乱想间,容玘已写完了字,摸索着欲要将笔搁回笔架上,楚明熙伸手接过,将笔放回原处。
她垂眸看着他写好的对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从前他的字有多叫人惊艳她是知道的,而今他的字却是远不如那时候的了。
两眼都看不见了,写出来的字又怎可能跟从前的一模一样呢?
容玘等了片刻,纸上的墨迹已干透,依然没听见她有任何的反应。
他自嘲地笑了笑,试探着道:“是不是这几个字写得不够好?”
楚明熙收回目光,用力摇了摇头,想起他已看不见了,忙又回道:“没有,写得很好,就用这副对联罢。”
他近来耳力渐长,她虽极力隐忍着,他仍旧能从她的声音里分辨出一丝悲切。
一种酸涩微痛的滋味溢满他的胸腔。
他分明是想让她开心些的,否则也不会答应惠昭写对联,可到头来他还是惹得她伤心难过。
他觉着懊悔,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叫她心里好过些。
过了半晌,他忽而道:“明熙你知道么,我如今眼盲,旁人总以为我痛不欲生,觉得自己不该有此遭遇,其实说句心里话,我并不十分难过。”
楚明熙愕然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不信我说的么?从前我眼明,可我却还不如一个瞎子看得明白。”容玘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已没了方才的自嘲意味,却平添了些许温柔,“何况倘若不是我眼睛看不见了,你也不会愿意留在东宫陪着我。”
楚明熙被他说得眼皮一跳,怕他会错了意,更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忙开口辩白道:“殿下,民女只是为了治病而来,并非为了旁的缘故。”
“我知道。”
她素来心善,又是个心系病人的医者,只是为了医好他的病才会被困在府中,这些她便是不说他也明白。
可哪怕只是出于善心,她的陪伴依然叫他贪恋不已。
“我知你并不喜日日面对着我。”他面上平静无波,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蜷起又展开,“你放心,我不会将你困在此处一辈子。以一年为期限,一年后你若是仍旧不待见我,无论我眼疾是否医好,你都可以离开。”
她气得脸涨得通红:“你以为我若是治不好你的眼疾,我就会丢下你不管了么?我若是这般,我成什么人了?”
再如何,他到底是为了医好她的心病才会双目失明,何况她只把他当作
她的病人,作为医者,总该先治好病人的病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