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明熙性子害羞又胆怯,鲜少在他面前说话,便是偶尔想要跟他说什么,也大都是叫顾大夫出面跟他交谈。若非他耳尖,时常还能听到她的些微动静,几乎就要忘了府上还住着这么一位姑娘。
他从李泰口中得知,明熙自小便在顾大夫身边钻研医术,此次跟着顾大夫来他府上,帮了顾大夫不少的忙。
那时他不能视物,并不清楚她为医好他的眼疾究竟做了多少事。很多年后,他才知道,他喝下的那一碗碗汤药,皆是她蹲在药炉前细心煎好的。
后来他跟明熙略微相熟了些,许是没了刚在府里住下时的生疏,明熙才敢时不时跟他说上两句话,她话依旧不多,大部分时候只是默默专心做她的事,不敢轻易打扰到他。
再后来,他的眼疾终于有了起色,模模糊糊能看见一道道影子。
眼盲多年,那是他头一回有了希冀,认为他的眼疾有望被治好。
那日,他被人揭下蒙在眼前的白纱,道出他已能看到眼前的影子,顾大夫和李泰喜出望外,他瞥见有个身形娇小纤细的人儿就站在不远处。
自从那年不能视物,他的耳力就逐渐变得格外敏锐,远非寻常人能比。
得知他能瞧见影子,他听到明熙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惊呼声,透着说不尽的欣喜和满足。
他知道发出声音的人是她。
因为整个府里,能跟着顾大夫进出他房间的女子,唯有明熙一人。
他嘴角不由弯起一个弧度。
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平日里再如何畏惧他、再如何克制守礼,见他病情骤然有了好转,终究还是藏不住自己的情绪,在他面前露出了马脚。
那时候他只顾着自己的眼疾能尽快医治好,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去留意明熙的异样,他甚至单纯地以为,她是位医者,得知她病人的病情有了好转,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后来顾大夫意外逝世,他深感不安,不确定他的眼疾能否被完全医好。
他想过要不要再多给些酬劳,说服明熙继续留在府上为他治病。谁知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明熙就主动跑来跟他说,他若是信任她的医术,她愿意留下来继续为他医治眼疾。
他自是同意了。
她虽不是顾大夫,但既然是顾大夫的外孙女,又得了顾大夫的真传,由她来医治,总归比旁人要多几分把握。
在她的医治下,他的病情一日日好转起来。
人果然是贪婪的,他分明已眼盲数年,在李泰寻到顾大夫之前,他甚至已没了念想,认为此生都不能视物,只能如个瞎子一般虚度残生。靠着顾大夫和明熙的医术,他的眼疾已经好了许多,他却反倒有些心急起来,恨不能次日就能眼疾痊愈。
再后来他从下人口中得知,她竟孤身一人去了山上,只是为了帮他寻找一种世间难寻的稀有草药。
他被吓得不轻,怎么都没料到她那样一个胆小又乖巧的姑娘,竟会有胆气一人去山上采药,去之前还瞒住了所有人。若非她一夜不归,她身边的那两个贴身丫鬟也不至于敢违抗她的命令,跑来向李泰禀明了此事。
也是在那一天,他头一回醒悟到,明熙对他生了爱慕之心,先前她总不敢跟他多言,与他交谈时,声音里都透着掩饰不住的羞意。
并非是她对他这个二皇子心生敬畏,而是因为她心悦他,不敢轻易叫他察觉到她对他的心思。
她只是一位大夫,若非因为在意他,并没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病人,她又怎会甘愿犯险亲自上山采药?
他扯出苦涩的一笑,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真是奇怪,时隔几年,他居然还能清晰地记得她当时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
复发
江州闹起时疫的消息,最终还是通过容玘派出去的信差上报给了朝廷。
京城那边得了消息,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前往江州调查大坝决堤一事,不成想江州在水患之后又爆发了疫病,太子殿下已下令封了城门,不仅是江州的官员和百姓,就连太子殿下自己,也被困在江州城中走不出来。
时疫一事也传到了皇后的耳中。
皇后攥紧手中的帕子,脸色苍白如纸,身边服侍的单嬷嬷捧着茶盏上前几步,道:“娘娘,先喝杯热茶罢。”
皇后咬住唇,偏头看着单嬷嬷:“单嬷嬷,你说玘儿的命怎么就如此坎坷?当初他才不过几岁,就被送去北国当了质子,过了整整八年才回了京城。前脚才被皇上封为太子,后脚就瞎了双眼去了南边养病。
“后来他治好眼疾,本宫总以为他往后定会顺顺利利的,怎又在江州遭了难。本宫在后宫多年,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万一……万一他也被染上了,本宫……”
单嬷嬷忙宽慰道:“娘娘,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何况江州那边已过去了好些大夫,谅必再过不久就能研制出良方救治疫病。”
皇后却听不进她的劝,起身去了御书房找皇上说话。
皇上抬眸看着立在书案前的皇后:“皇后这会儿怎么想着过来了?”
“皇上,玘儿一日不离开江州,臣妾一日不得安宁。臣妾斗胆,想求皇上能把玘儿早日召回京城,另外派个人过去处理要事。”
皇上淡淡抿了口茶,神情难辨。
他将茶盏搁回桌案上,不疾不徐地道:“原来皇后也知道朕派玘儿过去是为了处理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