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玘面容一僵。
心口有一股钝钝的疼痛,逐渐向全身蔓延。
当初她为了上山采摘雪兰,一夜未归,险些就死在了山上。
下人来报时,他头一回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皇兄早年夭折,他是父皇唯一的嫡子,自小便被当作未来的储君教养长大。面对任何事、任何人,他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在北国当质子的那几年里,他便是靠着这种本事才得以在北国安然存活下来。
失望了太多次,在他心底,继顾苍梧后,明熙是世上唯一能医治好他眼疾的人,所以他才无法承受明熙有任何闪失。
她若死了,他的眼疾便再也没了指望。
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那日,他听到李泰说,明熙乘坐的船触礁沉没,无人生还,他才意识到,死的不止是他的大夫,他还失去了这辈子对他最好的那个人。
他自然知道,李泰以及跟随他多年的那些人会奋不顾身地为了他而死。可他们如此待他,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是他们的主子。
而明熙不是这样的。
她是这世上唯一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对他好的人。
他在她眼里,只是容玘,无关乎他是不是大梁国的二皇子或是太子。
下毒之人暂时还未查明。另一桩让人头疼的事,便是如何解除容玘身上的毒。
此次他中的毒尤为古怪,楚明熙几日来翻遍了各类医书,也不曾找到一种毒药能跟他的中毒症状完全相符。
不知下毒之人是何人,是何毒药更加无从查起。宁太医给容玘做了几回针灸,容玘又服下几贴楚明熙按自己研制出的药方煎好的汤药,才终于从体内逼出了一些毒素。
容玘虽时常还有反复发热、身体虚弱乏力的病状,但到底不会再如先前那样整日昏睡不醒了。
试了几个药方都效果甚微,楚明熙也不气馁,仍旧试着解毒。
容玘暂时还不能长时间下地走动,可他也没闲着,整日靠坐在床头翻阅下面的人递送上来的册子。宁太医劝了几回要他多歇息歇息,他却不敢阖眼,每日只睡个三个时辰便又醒来忙碌。
江州染上疫病的人极多,治疗时疫的药材已开始短缺有些不够用了,容玘想尽了法子从附近的州府县调动药材,奈何当地的路况本就不好,近来又恰逢多雨,怕路上有什么差池,运药途中总免不了会耽搁许久,总得焦心地等上多日才见药材运到江州城门外。
此是一件,另一桩烦心事便是如何安置病人。
安置病人的场所是一早就安排好了的,奈何每个人总有自己的小心思。一些染了疫病的患者,心中牵挂着自己的家人,总以为此次一别,便会和家人生死相隔,无论过来的衙役如何劝说,总死活不愿离开家中与家人分开,每回衙役总得硬逼着强行将人带走才行。
此外还有一些人家,家境本就贫苦,染了时疫的病人又刚好是家中唯一的劳动力,病人为了多挣些工钱养家糊口,明知自己已身染疫病,却因着银钱的缘故故意瞒着衙门和旁人,连累不知情的人也跟着染上了疫病。如此一来,需要安置的病人人数就更多了。
除却这些,容玘还不忘命李泰去暗中调查下毒之事,以尽快查出幕后的主使人,以及到底是谁在蓄意诬陷楚明熙。
忧心事多,体内余毒未清,每日睡觉的时间又少,到底对容玘的身子有所损伤,短短几日,模样比之前两日更显憔悴清瘦。
墨菊煎了药,端着药碗进屋递给容玘。
容玘匆匆喝过药,将空碗搁在几上,又拿起一旁的册子细读。
楚明熙看着他微拧起的眉心,思绪纷繁复杂。
这些时日来她能看得出来,容玘心怀百姓,行事又难得的雷厉风行,实实在在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太子。
此次江州闹时疫,倘若朝廷派来的不是容玘而是其他皇子或是旁的什么人,当真难以想象眼下江州会落到何种境地。
她不后悔当初医好他的眼疾,他若像从前那样不能视物,皇上又怎会派他来江州救江州的百姓于危难之中?
她唯一后悔的,是那时候没分清楚医人是医人,感情是感情。
容玘凝视着她的侧颜,见她垂眸望着放在几上的空碗出神,低声问道:“明熙,你在想什么?”
坦诚
“民女想了几日,总觉着下毒之事还有一些想不明白的地方。”楚明熙面沉如水,抬眼瞥向他,“民女在想,倘若那日宁太医没发现您中了毒,您身上的毒迟迟未解,到时候岂不是……”
她惊觉不妥,说到此处便又止住了口。
容玘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顺着她的话头继续说下去:“到时候我就会毒发而死,我又刚好在江州处理疫情一事,所有人都会认为我染了疫病,最后因疫病而死。”
下毒之人果然阴毒,下手神不知鬼不觉,若非明熙和宁太医瞧出了端倪,他若真的去了,怕是连父皇和母后都不会追查此事,只会认定他死于时疫。
楚明熙见他如此坦然,索性把话挑明了说:“杜大夫是江州人士,京城离江州甚远,照理京城的消息不会传到江州才对,可他却对民女从前在京城的事知道的甚多。民女并无确凿的证据,不过民女认为,杜大夫应是受了他人的指使,背后那人就连民女几年前的事也调查得一清二楚,只是民女想不明白,背后那人和杜大夫究竟意欲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