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也没有盖完整,一根手臂和一条小腿还露在外面。叶希木注意到她竟然把衣服给换了,就像是很不满意他给她找的衣服似的,她自己从他的衣柜里找出了一件白色衬衣穿上了。
看衣领下的标志,是他高一时候的校服。他给她找的新衣服搁在了枕头边。
叶希木深吸了口气,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把新衣服折起来放回衣柜。
叶希木看到了她放在被子外面的那条手臂下的伤口。衬衣长袖遮住了大部分伤,但她没有扣上袖口,还是能在手背处看到一些。伤口很细,但很深。已经没有再流血了,裸露的皮肉还是很瘆人。恐怕她放在外面的原因,就是因为疼痛。
伤口是新的,很可能是在水中被树枝、铁丝之类坚硬锋利的东西给划到了。
叶希木伸手去探了一下她的呼吸,还好,平缓正常。用手背碰了一下她的额头,也还好,没有发烧。叶希木轻吐出一口气。
他从衣柜里抱出一床被子,去床头按掉了房间中灯的开关。
黑暗恍惚地笼罩下来。
叶希木抱着被子,在房间中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安静到他能听见季辞的低低的呼吸声。
房间中有一种静谧的、幽微的香气。
叶希木悄无声息地走出去,却在即将离开的一刻,听到了季辞隐隐啜泣的一声梦呓。
“妈妈……”
--------------------
第41章苏醒
一直在做梦,形形色色的,光怪陆离的梦,仿佛要把这一生的梦都做尽。
这些梦像黑暗中伸出的一只只手,拽住季辞,不许她离去。季辞挣扎得疲惫不堪,猛然睁开双眼,灿烂夺目的阳光充满了整个视野。
她用手挡着眼睛,慢慢适应房间中的光线。
是个陌生的房间。她缓慢地回想起来,这是叶希木的房间。
她试图从床上坐起来,但一阵剧烈的头痛迫使她又躺了下去。
看窗外日头的位置,已经快中午了。整个房子里一片寂静,除了她没有人在。她想起来,今天是4月18号,星期四,叶希木还要上学的。
那他昨晚上睡了吗?
头偏一偏,看到了床头柜上放着的一盒甲硝唑。拿起来看,日期很新,盒子也很新,显然是新买的。盒子上粘着一张便利贴,叶希木提醒他今天一定要去医院打破伤风针。
把药盒放下,仰面望着天花板,她还记得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叶希木叫她起来吃药。她困乏到极致,拒绝配合。叶希木强行把她拉了起来,告诉她伤口不可以不处理,逼着她吞了抗生素。
她抬起左手,衣袖之下,手臂上缠着很整齐的绷带和纱布。隐隐约约还有一些疼痛发胀——昨夜里是很疼的,疼得钻心。伤口太深,暴雨下的江水太脏,洗澡的时候她用水反复冲洗,但没有勇气掰开伤口。
她觉得叶希木应该去做个医生,因为他实在冷血,掐着她的手臂不让她动,用碘伏棉球翻开她的血肉清理,她骂得很难听的时候他的手也没有抖一下。
她昨夜的精神和体力消耗都过于巨大,连剧烈的疼痛都没能让她清醒多少。好像他刚开始包扎的时候她就已经又昏睡过去了。她不知道那时候是几点钟,只知道窗外的天色依然浓黑如墨。窗外已经没了雨声,但叶希木身上还有江水混着雨水的浓重湿气。
他是大半夜又跑出去给她买了趟药吧?
季辞叹了口气。头痛终于缓和了。被子算不上柔软,但很暖和,很淡的洗衣粉和被太阳晒过的味道,朴素平实。她有些贪恋床的温暖,但现在不得不起来了。
叶希木的卧室很小,陈设也简陋,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书柜,一个衣柜,余下的空间刚够通行。
书柜里放满了书,全都被翻得破旧不堪。书桌也很陈旧,是上世纪那种办公室淘汰下来的黄色漆面桌子。桌上摆着很厚的牛津中英文大词典,中脊线都快散了,还有一盒子文具,收拾得很整齐。
季辞去衣柜,把身上穿的这套实二校服的外套也拿了出来。叶希木高一的衣服她穿起来依然有些宽松,还是套上外套才显得不那么怪异。她不喜欢叶希木昨天给她找的那套运动服,太男性化,她穿起来粗重笨拙。这时候就显出实二校服不分性别的好来了。
准备离开卧室的时候,她回过头,还是拿走了床头柜上的甲硝唑。字条又看一遍,叶希木的字体和潇洒飘逸毫不沾边,是钝而有力的那种,反而令人印象深刻。现在明明大家都用中性笔写字,他还是用钢笔,作风很是老派,像个老干部。
季辞掩上卧室门,外面就是客厅。客厅和餐厅共用一部分空间,陈设简单,但光线很好。只是清透的日光从阳台透进来,并没有增添哪怕一分暖意,反而让这个屋子更加孤寂。
季辞看到了柜子上叶希木母亲的遗像,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端详许久,她想,果然,叶希木那双眼睛来自他的母亲,他身上那种带着忍耐的温情,也同样来自他的母亲。
这张照片是那么的鲜活,她忽然感到嫉妒。季颖呢?她的眼睛是什么样?是否还有希望找到她这样的照片?
客厅墙上的时钟突然发出“嗒”的一声,很轻,但在这个寂寞的房子里还是很清晰。正午十二点整。季辞的思绪被从照片中拉了回来,她走去溢满日光的阳台。
阳台小桌子上摊开放着她的钱包、钥匙、手机。手机她拿起来试了一下,毫不意外已经成了无法开机的板砖。
晾衣杆上挂着她昨天穿的衣服。季辞伸手摸了一下,都还很湿。叶希木居然昨晚上还给她洗了衣服,真是……
幸好她为了避免尴尬,已经把内衣和袜子都扔掉了。
季辞把湿衣服取下来,轻轻叹一口气。叶希木,哎,叶希木。
其实不用洗的,风衣已经在江水里被那根铁丝刮破了,那件衬衣也不可以水洗。
再说了,以江城的天气,不用烘干机,就算晒一整天也不可能干透。
他难道还指望她穿她自己的衣服回家吗?还是他觉得自己会在这儿待很久?
很傻的高三男生,还不如多睡一会儿觉。高三学生的睡觉时间这么稀缺。
*
“叮铃铃——”正午十二点整,中午的放学铃声终于响了起来,随着老师一声“下课”,叶希木终于支持不住,趴倒在了课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