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希木记得这事,上一次收卷子是四天前。当时他来学校拿课本,正心烦意乱,却被李佳苗缠着一定要他交卷子。他说自己没写,李佳苗却丝毫不动摇,让他现场写,因为他们这个班,还从来没有过收不齐作业的时候。
叶希木没有办法,随便填了一堆ABCD,只求迅速脱身。
叶希木说:“这次没有瞎写。”
李佳苗打开他的卷子看了两道题,发现确实答对了,才面无表情地离开。
文骁转过头:“李佳苗对你好严格哦叶希木。”
孔子牛一脸高深地哼哼:“你猜她为什么对希木严格?”
叶希木给他们递眼色:“嘘——”
文骁说:“你嘘啥!”又对孔子牛说,“她嫉妒叶希木。”
孔子牛:“她嫉妒个屁,你傻吗文骁?”
“我看你比较傻。”
冷酷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孔子牛和文骁两人浑身一震,头皮都要炸开了。双双扭头,窗外璐妈高大的阴影笼罩了下来。
璐妈身高一米八二,业余篮球队员,曾经作为江城代表队的前锋在峡江市女篮比赛里拿过奖。那种强烈的压迫感,连校长看到都害怕。
孔子牛和文骁两个人用书本顶着脑袋,绝望地等待疾风暴雨的来临,但璐妈走到教室门口,枪口却没有对准他们两个。
“叶希木,出来。”
*
“我听说迟老师亲自带你去找人帮忙了?”
璐妈并没有带他去楼梯口,而是把他带去了办公室。现在才七点刚过,别的老师还没来上班。
叶希木点了下头。
“找到人了吗?”
叶希木如实回答:“找到了,但没什么用。”
“那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先回来上学,迟老师和律师说再想别的办法。”
闻言,汪璐脸上的凶气消散了些许,但也只是些许。
“那还能做到和以前一样专注吗?”
叶希木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会尽力的。”
汪璐烦躁得拿起一本教案拍了两下桌子。
叶希木迟疑了一下,带着歉意说:“老师您别生气了。”
汪璐深吸了口气:“你的情况我理解,我女儿有个头疼脑热的我都着急上火,你家还是那么大的事。你才这点年纪,七天时间就能自己回来上课,我觉得已经调整得很快了。”
叶希木不吭气,璐妈示以通情达理的时刻,通常就是狂风暴雨的前夕。
“但是你是叶希木!你知道吗!”汪璐的手指重重地戳着桌板,发出咣咣咣的巨大声响,“你是叶、希、木!没错你是个普通学生,但是你又不普通,大家对你的期待是不一样的,你明白吗?不光是我们实二的所有老师,还有所有实二的学生、那些关心江城教育和未来发展的人!大家都把眼睛放在你身上,把希望放在你身上!”
叶希木的瞳孔中露出微微的震惊,他设想过汪璐会批评他逃学、不参加二模、给学校和她的教学成绩拉胯,但没有想到她会跟他说这些。
“你家里的事情发生后,大家都很着急,迟老师都病重成那样了——我就直接告诉你,他的家人给他把寿衣鞋子都已经买好了——他还硬是要爬起来,想办法给你帮忙。市局的领导都亲自给我打电话来问你的情况,让我们一定要想方设法给你解决困难。
“叶希木,我希望你能想明白这件事情。现在你不只是一个人,很多人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努力,你爸爸的事情最后肯定能以一个最好的方式得到解决,所以希望你放轻松一些,把注意力放到你最应该做的事情上来。
“都说男儿掌事得比女儿迟些,但在我们老师心里头,你不一样,你妈妈走得早,你比你那些同学成熟得也早些,分得清楚轻重缓急,看得明白自己的位置,也晓得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能只考虑自己一个人。”
叶希木低头看着办公室的地面,青色的水泥地面已经因为频繁的行走被磨出了镜面一样的光泽,细小的裂缝轻巧地蔓延,画出无伤大雅的纹路。
他没敢看汪璐,因为他觉得汪璐高看他了。他过去没有这样看待过自己,也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这样的期待。可他听明白了汪璐的意思,他不是一个人的孤岛,他要在这个社会里生存,他就不能逃避期待,更不能逃避责任。
汪璐道:“叶希木,我也不想给你太大的压力,更不想道德绑架你。”她的目光落到办公桌上的文件夹上,“我这两天又仔细看了一遍你的档案,还有半个月你就满十八岁了,是个正正经经的成年人了,你可以自己独立做选择,但也要为自己选择的结果负责,明白了吗?”
叶希木点点头。
“行了,不占用你时间了,回去吧。”
叶希木说:“谢谢璐妈。”
汪璐听见他还是叫“璐妈”,不由得笑了笑。她不是那种世俗意义上长得好看的女性,骨骼很大,面相很“凶恶”,然而笑起来时,却像是浓云裂开一道缝隙,金色的阳光洒下来,叫人紧绷的心情全都消失了。
叶希木走到门口,汪璐却又叫住了他:“叶希木,你脑壳上怎么搞的?”
叶希木道:“昨天下雨路上打滑,骑车摔了一下。”
“不是吧?”汪璐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把你头发撩起来我看一下。”
昨天医生给缠的绷带、贴的纱布,他今天全都给拆了,避开伤口洗了个澡才出门的,本来以为不是很明显的,文骁和孔子牛他们都没发觉,没想到还是被汪璐看到了。
叶希木很勉强地把头发捞起来一点,又很快放下。
“感觉还有点严重,涂了碘酒?”
“去医院拿了点药,没什么事了。”叶希木说。
汪璐将信将疑,但没有再追问,只是突然换了个话头:“我在你档案里头,还看到了一些以前没注意的东西。”
叶希木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