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洺见孩子喜欢,直接问了价,花了一钱银子买下。
“一会儿?怕是?要在?县衙门前?等一阵,买个小玩意逗他,省得哭闹。”
苏乙笑着?点点头,也?未说别乱花钱之类的话,其实要说买玩具,家里的玩具就不少,哪里至于来城里现买。
其实就是?钟洺宠孩子,总想给长乐最好的,譬如刚刚听见那汉子说鼓面是?羊皮的,顿时就看不上?家里的纸皮拨浪鼓。
咚咚咚、咚咚咚,拨浪鼓彩色的鼓槌不住地在?鼓面上?敲击,上?面挂着?的彩穗随之摇摆舞动,惹得长乐目不转睛,怎么看也?看不腻。
小鼓从钟洺手里换到苏乙手里,又换到钟涵手里,三?人的手腕子都摇得发酸,县衙的大门终于敞开。
水上?人们听从官差指示,分列成?几队,排到最前?的人依次报出名姓、住地、家有几口人等讯息,文吏们核对无误,确认没有浑水摸鱼之辈,便在?纸上?勾一道,复在?另一卷册子上?誊抄一则,令每个人上?前?在?自己的名字下按手印。
手印按罢,按着?人头数一人发一枚小木牌后就可自行离开,换后面的人上?前?,每一个走完这套流程的水上?人都有几分茫然无措,往往都要愣上?一下,被催促后才慌忙让路。
钟春霞跟在?唐大强身后,他们倒是?不需人家特意提醒,知晓结束后就赶紧离了队,望见钟洺一家子就在?不远处站着?等候,赶紧相携着?走过去?。
看见钟洺,钟春霞仍还有些回?不过神,她低头看看手中木牌,又抬头看一眼亲侄子。
“阿洺,这就……这就成?了?”
水上?人对改籍这事盼了又盼,真到了眼前?时,却发现仿佛做梦一样,很是?不真实。
钟洺肯定道:“这木牌就是?咱们的户牒,拿在?手里,以后办事时给别人看,外人就会知晓咱们是?有良籍的水上?人,一概待遇和陆上?人相同,再也?不必畏首畏尾。”
其实寻常的陆上?人是?没有这类东西的,除非要出县城走远路,才需到官衙申办路引文书,否则没人成?日里揣个小木牌到处跑。
现今水上?人有,定然也?是?暂时的,等再过几年?,所有水上?人尽数改籍登岸,这东西有没有都无所谓了。
“这可真是?……”
与唐家人同来此处的还有孙阿奶,她摩挲着?手里木牌,不禁红了眼眶。
“没想到我都土埋脖子了,还能沾上?儿?子儿?媳的光,舍了贱籍当上?良民?。”
她大字不识,不清楚该怎么说清此时的感受,非要说的话,那便是?痛快!
只可惜孩子他爹走得早,不然留到今日,他们老?两口就能一起享儿?孙福。
一时间?,县衙门前?方圆百米的地界里,尽是?水上?人又哭又笑的模样。
——
夜半时分,弦月凌空。
钟洺披着?半湿的头发从堂屋进来,见苏乙一手搭在?竹床里轻拍着?长乐,另一手摆弄着?手里的小木牌,翻来覆去?看个没完。
“睡了?”
他轻声询问,苏乙顺势停了手,把小床里的小被子往上?拉了些,盖到孩子下巴往下些的地方。
“睡了有一阵了,不到半夜醒不了。”
哥儿?在?他之前?沐浴洗发,此刻长发披在?身后,愈显温柔,钟洺走过去?并肩而坐,看向那木牌。
“我还以为你已经收起来了。”
苏乙笑了笑道:“原本是?收起来了,和那新得的地契放在?一起,可路过时又想拿出来看看。”
为了避免木牌丢失,拿回?来后苏乙就翻出家里的彩线,和钟涵一起给家里的三?枚木牌打了绳结,还在?下面挂了穗子。
“我也?会和二姑一般,觉得好似在?做梦似的,只有摸到这牌子,才确信今天白日里的事是?真的。”
苏乙侧首看向钟洺,他还记得对方立下宏愿,说将来要寻到路子,带着?家里人到乡里去?生活时的模样,那时的自己以为这一天或许会来到,但八成?会在?许多年?以后。
未料到数月后官府便指出一条买田开荒种稻的路子,钟洺依旧行事果断,重金置地,还说动全族一并迁往千顷沙,而今凡是?当初出钱买了地的都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成?功脱去?了贱籍。
他们一家还在?这之外,因稻谷丰收,亩产最高的缘故,得了知县奖赏的五亩新田地,到了来年?,家里又能多打十石粮,这都是?实打实的好处。
“我时常觉得,相公你很厉害,好像生了一双眼,能看到将来事一般。”
钟洺的手掌同样覆上?那几枚木牌,夫郎的话语无疑拨动了他的隐秘心事,也?是?到此刻他才恍然,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思及过前?世?种种。
重活一世?,他有所知亦有所不知,所能做的,无非是?借着?那点微薄的“先知”,竭力将事情推向最好的结果,幸而他做对了,也?都做成?了。
救下小弟,得遇苏乙,积攒家业,改籍登岸。
而他和苏乙的骨血,在?襁褓之中就已甩脱了贱籍,长乐将从记事起,便以堂堂正正的身份活在?此世?间?。
可以入学塾读书识字,可以求娶出身陆上?的心爱之人,可以行商,可以远游。
可以扬帆启航丈量波涛万里,也?能奔赴南北,一赏九州山河,只要他愿意,且有那份本事。
他们一家、一族将有地可耕,有宅可居,百年?身后,子孙有坟可祭。
前?世?钟洺含恨而终,那些在?梦里都不敢描摹的奢望,此生尽数成?了现实。
他收紧五指,将苏乙小一圈的手包裹其中,软软的小指摸起来教人心尖微颤。
若说苏乙分辨此间?是?真还是?梦,是?凭借小小木牌,他自己分辨真假,凭借的却是?身边活生生的至亲至爱。
“我又不是?神仙,哪里会有前?后眼,不过,我确实曾做过一个梦……”
他一边回?忆,一边轻述。
梦里有沙场裹尸,亦有浪子回?头。
窗外涛声未歇,而故事仍在?继续,无论过去?,还是?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