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洺抱着钟涵上了其中一艘,船家倪五妹,村澳里多唤其倪娘子,是个性子爽朗的妇人。
她曾嫁去过别的村澳,因后来日子过得不顺当,又回了娘家,靠横水渡谋生。
“好久不见涵哥儿了,今日怎想起带他去乡里?”
一艇子凑够六个人,加上带的东西已经把艇子上不多的地方填满了,倪五妹不再等,收起船锚,摇撸离了岸。
“受凉有些咳嗽,带他去把个脉瞧瞧。”
钟洺答了话,未曾多言,单把小弟揽在怀里以免跌下去,又给他指看两边风景。
同乘的几人看着他们兄弟俩,明显欲言又止,想问冯家的事,又怕钟洺发难,顺风顺水的一路,真是把他们憋了个好歹。
下船前,钟洺数了十文钱给倪五妹。
从白水澳至清浦乡,一个人头五文钱,钟涵年纪小,抱在怀里不占地方,算三文,但额外还带了盛鱼获的木桶、竹筐等,另多收两文。
趁倪五妹数钱时,钟洺瞥见她戴的耳饰,一丁点银珠子,比不得米粒大,不多显眼,村澳里出嫁了的姐儿和哥儿常有。
因水上人有三四岁穿耳洞的习俗,总要戴个东西才不会长起来。
“倪娘子,你的耳饰可是在乡里银铺子买的?”
他冷不丁问一句,让倪五妹愣了愣,“是在银铺子买的,怎的,你要买?”
她反应过来,莞尔挑眉道:“是想送人?姐儿还是哥儿?”
这种小银珠子便宜,不比银簪之类,送人拿得出手还不多贵。
倪五妹惯是爱这般说话的,遇上脸皮薄的都招架不了两句,多亏钟洺多活一辈子,脸皮厚得很。
“是送人。”
却没点明是姐儿或是哥儿。
倪五妹看这小子,在此等事上颇有些愣头愣脑,忍不住指点道:“我听说你还没议亲,可是有心上人?别怪姐姐没提醒你,这些个饰物头面,不能随便送,除非你当真对人家有意。”
钟洺还真没想到这么多。
问这一嘴,皆因他想买点什么向苏乙道谢,先前问他缺什么,他又不肯说,还说不要谢礼。
他压根没怎么和哥儿打过交道,哪里知道送什么,从白水澳琢磨到清浦乡,仍旧没点章程,方才看到倪五妹戴的银珠,突然觉得苏乙佩上当是不难看,脑瓜子一热便问出口。
被倪五妹一提点,他也意识到不合适。
“要是没到那份上,又要送点东西讨人家欢心,不妨买些平日用得上的,缺什么,你便帮着添什么,假若不知,便拣些点心、果子,人家吃到嘴里,可不就甜在心里?怎么也出不了错!”
倪五妹越说越眉眼飞扬,“说起来,你小子到底是对谁家天仙动心了?咱们澳里好些个姐儿哥儿惦记你,你哪日成了亲,怕是各个都要半夜躲被窝里哭嘞。”
“都是没影的事,娘子饶了我罢。”
眼看在倪五妹口中,话头快要飞出二里地,愈发没个谱,钟洺连连讨饶,和小弟一起逃似的上了岸。
“龙虾,今早海捕的新鲜大龙虾——”
“扇贝,入口甜,一包肉的扇贝!大娘,可要称些回去尝?”
交罢市金,钟洺寻到一片树荫下摆摊。
他搬了块平整些的石头给小弟当凳子,自己站在一旁,高声叫卖。
鉴于他带来的鱼获新鲜紧俏,品相出挑,实在是整个圩集上掐尖的好东西,来的次数多了,在码头上逐渐开始小有名气。
现今码头圩市常来往的人们,差不多都知白水澳有个年轻小子,擅潜海闭气,能直下海床捞捕鱼获,像回了自己家一样。
好几处食肆的掌柜在他这买了海产,回去烹饪一番搬上席面,既赚高价,又得食客夸赞。
由于尝到了甜头,不约而同地打发伙计日日来这边蹲守,若是看见钟洺现身,赶紧上去抢头一波,来晚了的只能抱憾离去,买都买不上。
也有食肆和钟洺提过,要他固定与自家送货,被钟洺拒绝,只说自己下海的时间不定,能带上来什么东西也不定。
他也不傻,如眼下这般让几家争抢,不说价格能抬多高,起码东西绝对不愁卖,反之要是固定给一家送货,日子久了,对方必定眼光愈发高起来,挑挑拣拣,到时他手里的货再带回码头,恐怕只能压价卖出。
今天抢在第一个的,是八方食肆的伙计。
他看到钟洺带了的一桶大龙虾和黑毛鱼后,忙不迭地去铺子里请来自家掌柜,这两样东西不算太稀奇,却也不常见,尤其龙虾各个肥大,黑毛鱼也看起来至少有两斤沉。
黑毛鱼长不到太大,一般两斤多就到头了,常见的多是一斤二三两的大小。
“可惜,这鱼死了,不然一斤我多给你五文。”
八方食肆的掌柜姓闵,他在挑拣品相上计较,还会自带一个杆秤测你给的斤两足不足,好处却是一旦看上了,斤两也足的话,给钱很痛快。
为此钟洺还挺喜欢和他做生意。
“本该是活的,让些事情耽误了。”
钟洺想到冯宝,不由磨了两下后槽牙,“死鱼价低,应该的,您要的话我上个秤。”
“要了,难得让我赶上头茬,前次晚了姓辛的一步。”
闵掌柜口中说的辛掌柜,是另一家四海食肆的掌柜,他们两家铺面离得近,喜欢互相较劲。
不过在钟洺看来,两家并非有什么矛盾,单单是谁也不服输。
“这回卖给了您,辛掌柜该骂我了。”
钟洺把鱼挂上秤,口中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