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番是得罪了我弟媳与那侄儿媳妇了,原本她们是想叫崔家小九与昀儿相看订亲的,我只说叫你们处着瞧瞧,谁知她们在府上住了小半月,昀儿倒是没与她们说过几句话?”
何止是没说过几句话?只怕面也没见过两回。
梁昀一副将她们当成小辈的模样,可不叫人膈应的慌?没见那位崔夫人带着儿女走的时候,脸挎的老长?
梁昀倒是没曾想还有这一番事儿,他何曾知晓那两位表姑娘入京是来给他相看的?
这事儿偏偏没人提前与他提一句。
想来也是,若是说开了婚事没成,便是有损姑娘声誉了。
梁昀面色有些难看,想来是觉得自己就跟菜市场上摆在砧板上等人来买卖评头论足的肉一般。
二老爷梁挺也只是喝着茶,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听着,知晓这对祖孙怕是为了梁昀婚事的事儿,如今都憋着火气。
身为叔叔二老爷不好事不关己,他随着老夫人的话在一旁劝说:“昀儿年纪确实不小了,你父亲在你这个年岁同你母亲都成婚好几载了,婚姻之事确实当早做考虑……”
老夫人喝了口茶,问二人:“见你们这些时日忙的脚不沾地,可是又有什么要紧政事儿?”
梁昀一连告病几日,朝中却是因他的这回告病,又是闹腾起来,几日间朝廷一片乌烟瘴气。
梁挺道:“侄儿病了这些时日,许是那群人胆子大了,在朝中竟是又闹腾起先皇当年的姑息之政来……”
说着说着也是气起来,鲜少动怒脾气甚好的梁挺开口便骂:“当年先皇寒了多少人心!且那时魏博可没如今猖狂,可没与胡人勾结!可没吞了整片河洛!”
想当年代宗时,前头战士还在河洛卖命,朝廷上的代宗便被奸臣蛊惑,恐怕魏博真的打上来,便收了那徐贼吐出来的巴掌一块的地便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给徐贼封了个什么魏博节度使。
从此逆臣贼子都有了正经官家身份。
此举早不知寒了多少百姓将士的心,听闻后来朝中不逮,藩王一个个虎视眈眈,代宗又要亲派公主嫁予魏博节度使,可惜事儿还没谈拢了,代宗便去了。
如今少帝登基继位,倒是有明君之相,誓守社稷,追回国土,怎么如今不过是梁昀一个告假的功夫,那些收了魏博好处的臣子们便又忍不住来劝说皇帝?
老夫人听闻,心中不齿至极,冷冷道:“怎还有脸敢提代宗姑息之政?莫说是寻常府上,便是我们梁家,为了扶持先皇,为了巩固朝廷,多少子弟府兵葬送在河洛!多少府上深受其害!”
如今还要怎么姑息?
魏博节度使,管辖魏州博州相州贝州卫州澶州等六州,驻魏州,拥兵十万,形同割据。这回衡州又降了他,徐贼势力更是庞大。
还要姑息,纵容他势力继续发展,将皇位拱手让给他不成?
老夫人垂头抿了口茶,掩下心间对朝廷的失望情绪,手中摩挲着佛珠,忽地道一句:“我记得阿阮父亲也是死于其中?”
梁挺听了心有悲凄,未曾多想便道:“当年之事,数场战争数万白骨。阮别驾应当是遇难于天元七年平洲,去的当真是太早了,二十多岁的年纪。别驾之事却因这些外戚纵容,如今也没一个定论。”
“当年老大同她父亲乃莫逆之交,他在世时也对阮家多有提携,对阿阮多有庇护。老大若是泉下有灵知晓我们为了舜功将阿阮也搭进来只怕会怪罪我们。便是阮别驾,那等高风亮节的忠骨,阿阮是他唯一的女儿,这事儿是我们做的太欠妥当。”老夫人叹息一句。
梁挺听了这话不吭声了,他端着茶盏捏着茶盖默默撇去擦水中浮沫。与他而言,自己侄子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姑娘,他自然是偏向自己侄子。
“母亲太过心善,此事非我梁家逼迫,亦是侄儿媳妇心甘情愿。”梁挺道。
他话音刚落,却被老夫人骂了一句:“什么心甘情愿?你也学了睁眼说瞎话的毛病,刚及笄的姑娘,能懂得什么?”
梁挺挨了骂,也不敢再乱说了。
只是心里纳闷,这事儿都已经成了,母亲还提做什么?难不成是心软了,想废了这门婚事,将侄儿媳妇儿重新归家重新嫁人?
那这事儿做的可太不地道,如今还能再嫁谁?且要是放她归了家,自己侄子又算什么……那不是更活人死人都得罪了么。
老夫人眉头微锁,沉吟片刻,语气忽地放的有些轻:“我左思右想,如今我们也不是不能弥补的。何不也学着刘尚书家?左右阿阮同冀儿也不是真成过婚的,比起他们家还要好得多,何不也学学他家那般,兼祧?”
梁昀一怔,素来冷肃的面上浮出点点震骇。
二老爷梁挺更是猛地咳嗽起来,想也不想便道:“母亲,这恐怕不好,直儿那孩子性子倔只怕不会同意。且、且他媳妇儿这不也是才怀孕么,受不得刺激……”
谁料老夫人却是加一句:“说的不是直儿——”
老夫人浑浊的眼投向一旁僵直的梁昀:“昀儿,你说呢?叫你兼祧起你三弟房里来,这事儿你意下如何?”
梁挺才止住的咳这回又是铺天盖地,剧烈袭来,一把年纪早不年轻的人了,险些被一口茶水呛死过去。
他咳的脸红脖子粗,转头见老夫人严肃的面容半点不像是说笑,顿觉五雷轰顶。
梁挺颤着脸皮偏头去瞧一旁一直没作声的梁昀。
朝着梁昀张了张嘴:“昀儿,你……”
却见梁昀面庞肌肉都僵硬起来,高大身影端坐在墙边尤如凝固一般。
梁挺只觉得耳鸣的厉害,自己非当事人都耳鸣的厉害,更遑论素来品行端正的侄子!
这可真是……母亲当真是糊涂了!
侄子连婚都没成,母亲竟与他说这等话,当真是老糊涂了……
“还望母亲三思!这不是胡闹吗!便是昀儿能同意,阮氏能同意么?”
老夫人却是摆手,说出更叫人震惊的话:“此事我已经知会过你大嫂了,叫你大嫂去劝说阿阮,你大嫂是不反对的,这事儿对阿阮也是好的,那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我们当大人的却总要多劝劝——”
韦夫人私心自用之人,最开始哭哭啼啼极为不愿意,可想通了过后又被老夫人许以重利,怎还会反对?
老夫人话音落下,梁昀忽地站直了身子,衣袂微拂间撞到手边角几上,倏然间一连串脆响,茶水洒落一地,满地碎片狼藉。
他却是置若罔闻,冷峻的面上皆是苍白,咬牙道:“不可!”
梁昀袖下指节猛地攥紧,眼中有点点猩红蔓延。
“不可,为何不可?”老夫人直直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她最疼爱的孙子,语气却是发冷,暗含压迫:“你可知如今她面对的是多少流言风语?你无所谓,这府上一人一句唾沫星子都能淹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