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开始数,低着头数,不去?看天花板,也不去听两边的声音,我们左拐、左拐、右拐然后直走了一百多步,我爸停下了,他撸起袖子,推开了一扇门。”
“那间?屋子不大,倒是摆了很多张麻将桌,我记得最左边还?有一张台球桌,桌上一个黑球一个白球,黑球都已经到了球洞边缘了,马上就要掉下去?的样子,麻将桌都是空的,只有一张旁边有人,那是三个人,他们把牌已经摞好了,空出的那个位置,是给我爸爸的。”
“不过他们似乎并不着急让我爸爸坐下,他们朝着我招手,说着我听过无?数遍的客套话,什么文嘉都长这么大了,让叔叔过来看看,叫人了没啊之类的,按照往常,我爸会让我和他们聊上几句,可我还?没迈开步子呢,我爸却一把拽住我的肩膀,他像是在?笑,可他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开心,他说,孩子还?小,怕生。”
“怕吗?”丁文嘉换了个口吻,学着当时坐在最中间的男人的发声?,“她杀同族的时候怎么没怕呢?”
丁文嘉说完,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金瑶,原本紧张心虚的情绪一扫而空,她反客为主,忽而往后一靠,手肘还?放在?桌面上,食指微屈,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她眉尾轻轻抖了一下,像是反问:“瑶娘娘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没听清?”
丁文嘉身?体前倾:“我,六岁的时候,就杀了一个蛇族的人,所以我也起过蛇皮。”丁文嘉眼角漫出一滴泪花,她很快用手背擦了一下,又苦笑,“可问题是,我根本不记得这?件事了,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杀了谁。”
“那你怎么知道你杀人了?”
“我爸告诉我的,”丁文嘉别过头,“他对我说的原话是,文嘉,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杀了丁烨,丁烨,和我同姓,单名一个烨字,火华烨,瑶娘娘可曾听说过?”
“没有。”
丁文嘉忽而长叹:“原来也有瑶娘娘不知道的人啊,这?人是我爷爷,名义上的爷爷,也是我爸那句话我才知道,我爷爷死了,而且,是我杀的。”
金瑶疑惑:“丁旺福不是孤儿吗?原籍岳阳,辛承站稳脚跟后他才来的昆明?,你哪里来的爷爷?”
“认的,算是我爸的干爹,我爸认他做爹的时候自己都十?六岁了,他也没养过我爸,我爸说,认干爹那是为了迎合当地风俗,在?当地你不认个亲戚,对寨子里来说就是外人,容不下你的,所以说是名义上的。”丁文嘉都说了这?么多了,也不怕多说几句,她昂头,似笑非笑,“所以我一直对他不是很熟悉,加上我妈说我爷爷欺负过她,她恨我爷爷,我们日常也不见面,我爷爷只和我爸单线联系,每次联系,都是来要钱的。”
丁文嘉说完,又摇头:“喊爷爷我还?真是不习惯,我还?是称他为丁烨吧。”
“嗯。”金瑶点头。
“记忆里,我唯一一次见丁烨,应该是我爸周末单独带我去?游乐场的时候,路上接到了丁烨的电话,”丁文嘉叹气,“应该又是要钱的,那头很凶,像是追债的找上门来了,我爸接了电话,一边开车一边骂,骂的话不像是普通话,什么ai-dai,ai-cai的,我听不大懂。”
“这?是傣语。”金瑶舔了舔嘴唇,“ai-dai和ai-cai都是不行的意?思?,你爸应该是在?反驳对方。”
“差不多吧。”丁文嘉已经无?意?理会这?两句话的意?思?了,“后面的事,我也不记得了。”
“都不记得了?”
“嗯。”丁文嘉点头,“我只记得我爸当时调转了车头,应该是去?准备找丁烨,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在?医院,浑身?淤青,我爸说我是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可能磕到了脑袋,有些事记不清了,之后可能会记起来,可我偶尔能听到护士议论我,说我真可怜,小小年纪被人鞭成那样。”
丁文嘉微微垂头:“自打那天起,我就觉得胸口很痒,出院一个月后,我就开始长蛇皮了。”
金瑶能感觉出丁文嘉浑身?散发的无?助和落寞,她没有继续追问蛇皮的事,只继续提及丁旺福带她去?见那伙人的事儿。
“后来呢?”金瑶问,“他们说你杀了同族的人,你爸爸怎么回?”
丁文嘉忽而抬眸,她眸光很亮,似掺杂了泪水:“我爸说是他杀的,他说,是他亲自剥的皮,还?说,起了蛇皮的一直都是他,不是我,他撩开了他的衣服,从他的胸口到肚子,全是和我一样的蛇皮,那些人自然?是不信的,非逼着我也撩开衣服给他们看,我爸拦着不让,他们又喊了一个女人出来,说要那女人替我看,我爸犹豫了很久,答应了。”
丁文嘉嘴巴微微耸动:“那女人把我带到了一间?隔间?,她很温柔,说话很好听,她轻手轻脚地替我解开衬衫的扣子,又问我可以摸摸我的腿吗,我答应了,心里一点儿也不害怕,因为出门之前,我妈亲自把我身?上的蛇皮一点一点拔掉了,当时我的蛇皮还?不多,用那种类似我爸爸刮胡刀的小刀一铲就能铲下来,当然?,这?也是有代价的,你拔得越多,就长得越快,看可我妈说值得,她说只要撑过了今天,我的怪病就能好了。”
金瑶听懂了:“你爸替你在?那伙人面前顶了罪,那群人,是黑月,对吧。”
丁文嘉摇头,金瑶以为她想说“不是”,但丁文嘉说的是“不知道。”
你似乎和我爸爸留下的日记里……
“我?真的不知道,”丁文嘉语气十二分的诚恳,“我?爸每天早出?晚归,我?见我?家司机的时间都比见他要多,我?妈只说我?爸公司的事儿很多,至于我?爸公司是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他就像是一只候鸟,家里只是他暂时落脚的地方,记忆里他很少陪我?,回来后也总是躲进书房,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