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着阳台的栏杆,望着楼下的路灯,身体慢慢地热了起来,手心里全是冷蒸汽液化的水滴,顺着手心的纹路流淌滴落。
空气都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的时候,他侧过头看向旁边的人,突然问他:“喂,你有没有特别理解不了自己的时候?”
“大概对以前的自己有吧。”黎江介的脸侧对着他,和他刚才一样,好像在看着某处灯光入神,目光里很亮,但是照亮不了任何的空间。
书逾看着他,疑惑道:“对现在没有?”
“没有。”
“所以你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吗?”书逾盯着他的脸,试图寻找记忆里的模样,也试图从这张脸上,找到曾经的希望。
然而没有,他只听见一道平淡的声音:“算是吧。”
书逾怔了怔:“也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黎江介没说话了,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拿起罐头喝了一口,声音像是被蒙了一层雾:“比刷题有意思。”
书逾笑着转过头移开了目光,抬头就是月光:“我也不喜欢刷题,没意思,学习也没意思。”
“那还真看不出来。”黎江介轻笑了一声,听不出来是讽刺还是单纯的笑。
书逾不想去深究,也跟着笑了:“是实话,我以前的成绩……很一般,甚至还有老师觉得我自闭,影响了智力发育。”
“自闭?”黎江介像是觉得不可置信,露出了一丝惊讶,但很快就解释通了,“那可能是你装得好,从小就有这种天赋吧。”
书逾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对他的评价里带“装”这个字眼,但是却第一次觉得有几分道理,不是刻意的装模作样,而是刻在他一切行为模式里的,“好孩子”的标准。
古人所谓的风骨,可能也是这个意思,浑然天成,但是一不小心就失了真。
他觉得自己就是失了真的,变成了一个模板,所以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变动,都会显得那么明显,哪怕只是轻微的挣扎,都会让他像要散了架一样的痛苦。
“要再来一罐吗?”黎江介一声不吭又进去的一趟,给他递过来一罐全新的,还冒着冷气。
书逾接了过来,然后把喝完的易拉罐丢到了旁边地上,一场清脆的声响给他一种舒畅的快感。
“周穆泽刺激到你了?”黎江介突然问他。
他愣了愣,没明白。
“白天还有心情去网吧,也就那么一回事算是特殊的,至于吗?”黎江介喝着饮料,语气很怀疑。
书逾这回听懂了,也没否认:“不至于,只是很意外,但是再想想,也挺佩服的。”
严格的算,周穆泽才二十五岁,放在一般人身上,这个年纪大概率还在混吃混喝,迷茫地找不到人生的方向。他离开学校的时候十七岁不到,一个人能那么坚定地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并且还走了下去,这就值得太多的人钦佩了,无论什么年龄,也无论什么身份。
别人眼里的青春饭,是得不偿失,但对周穆泽而言,为了那个巅峰的胜利付出的短短几年的时光,也许就足够他回味一生。而有多少人,一生都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成为了茫茫星河里微不可见的一粒,随时都会被彻底湮灭。
黎江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听了他的话就笑着问他:“佩服他,所以觉得学习都没意思了?”
书逾摇了摇头,却没回答他,反而问他:“那你是因为他,才想要做这个吗?”
“不是。”黎江介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干脆。
“那是为什么?”书逾猜错了,更想知道答案。
“缺钱啊。”黎江介捏着自己手心里的罐子,语气依旧很平静,“一开始只是为了赚钱,帮别人练号,后来参加了一个了有奖金的比赛,遇到了他队里的人。”
“然后就认识了?”
“然后就觉得挺有意思的,游戏里的世界比我想得复杂,也比我想得有趣,没有那么多的感情,但是又不能没有感情,很微妙。”
书逾笑了笑:“那你这算是……逃离现实吗?”
黎江介没回答他,自顾自喝着,像是已经把他屏蔽了,只剩下一个人的放空。
那个样子,还真挺像被伤过心的。
书逾想着想着,莫名其妙地就有点乐了。
这一刻,他不是苦涩的旁观者,而是“同病相怜”的落寞人。
所谓风水轮流转,他又体会到了。
他把手里那一半罐余量都倒进了嘴里,喝了个痛快,脑子也清晰了,最后问他:“那你之后,是不是要退学?”
“嗯。”黎江介结束了放空,回过头来看他,脸上突然多了抹探究的意味,“套了那么多话,想说什么啊?”
“没有。”书逾晃了晃头,盯着他的脸,倏尔笑了,“只想说,苟富贵,勿相忘。”
成为下一个周穆泽,甚至超越周穆泽,也不是不可能,更没有什么不对。
他所不能接受的,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换。
但是,这和黎江介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哪怕一直朝着同一个方向走,也始终是平行线。
他的恭维来得没有半点征兆,黎江介也愣住了,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皱了皱眉:“就这么点酒精含量,喝多了?”
书逾自己都不确定,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可能吧。”
“……”黎江介顿时用很神奇的眼神看着他,对视了两秒就无语了。
还真不像是清醒的样子。
“我脸上看得出来吗?很明显?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