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在二楼,客厅连接着阳台,阳台的铁丝网里向外延伸出一条手指粗的长绳,挂着几件清洗完正在晾晒的衣服,阳台里头放着小灶台,另一旁有一些锅碗瓢盆,并不多。
说是客厅,其实连沙发都没有,一张方桌,几个小凳子,杂物成箱堆积在角落里,仅有的电器是一台很小的电视和靠近阳台的冰箱。
还有此刻正在嘎吱作响的风扇。
边上有一个用架子隔起来的“房间”,里面空间不大,刚好摆下一张床,风扇正立在床边兢兢业业地给床上睡觉的主人带去一点风。
旁边房间里传来细微说话声,声音并不大,但在静谧的黑夜里却还是显得异常嘈杂,半晌后说话声停止,女人眯着眼似乎在等待什么。
事实上方锐什么都没有做,外面就传出厚重东西被砸到地上的声音。
接着伴随一个方锐最熟悉的喊声。
他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来得及给女人,三步并作两步开门往外走,客厅的灯亮起就能看见谢幸蜷在床头掉金豆。
是风扇倒了。
方锐松了口气,把风扇抬起来放好,老物件儿估计是摔坏了,插上电后还是没动静,他手掌重重地拍了两下,扇叶咯吱响两声才开始转动起来。
谢幸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眼眶极红,六月盛夏的天,他在被子里捂了一身汗,看见方锐后泪珠才掉下来,嘴里嘟囔着:“锐锐,锐锐……”
方锐叹口气爬上床,跪在谢幸跟前:“在呢,做噩梦了吗?”
谢幸长得比方锐高,心智却不成熟,使劲把自己的头往方锐怀里拱,带着哭腔应声:“嗯……”
“梦是假的,不怕。”
方锐今年二十六岁,谢幸是他十二年前从垃圾堆边上捡来的小傻子。
自从阿嫲去世,方锐就一个人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老鹰护崽似的把捡来的小傻子圈在自己的羽翼下。
谢幸原来也不叫谢幸,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跟他说话都不会应,给他钱或是吃的才会小声说一句谢谢。
好像除了谢谢这两个字,他其余的什么都不会说。
于是谢谢的谢就成了他的姓,方锐给他想了一个名字:幸。
这是个好字,希望小傻子幸运一些。
所以哑巴似的小傻子有了新名字,叫谢幸。
以前那会儿科技不发达,谁家丢了小孩根本找不着,更何况是个智力低下不会说话的。
那时候方锐还小,他没有父母,阿嫲抚养他长大已经不容易,没法再收养一个男孩儿。
报警之后也查不出这男孩儿到底是走失还是被拐卖,又或是父母故意丢弃的,毕竟在当时那种年头,被弃养的残疾儿童数不胜数,孤儿院都收不过来。
于是在警方还没找到小傻子的亲生父母之前,谢幸就暂住在方锐家,当地政府每个月补贴一些生活费,结果就暂住了这么多年。
方锐没有朋友,同龄人说他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不跟他玩儿。
某天屁股后面突然冒出个跟着他的小孩,他还觉得新鲜。
谢幸刚被方锐领回家那几天什么话都不会说,像个哑巴一样,方老太时不时叫方锐一声:“锐锐,过来。”
方锐跑到方老太跟前,方老太指着谢幸小声问他:“那孩子不会讲话吗?”
“我给他东西吃,他会跟我说谢谢呢。”
会说话,那就不是哑巴。
老太太一天要喊方锐几十次,于是听的多了,之后除了“谢谢”,方锐还能听到他学着方老太的样子叫他“锐锐”。
现在时间长了,都叫了这么多年,方锐早就习惯,不会刻意去纠正谢幸对他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