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较为昏暗的环境下有些刺眼,他揉着眼睛感到视线有些模糊,一时看不清来电人,但想着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的除了经纪人或助理外应该再无其他,索性直接哑着嗓子接起电话。
“喂?”
对面沉默了一阵。
“这个时间了,你难道还在睡觉?”令沈陌遥诧异的低沉嗓音传来,带着一点轻微的怒意,“即使是休息日也不能这样懒散懈怠。你该学学凌夏,他今天一早就去公司开会。”
“我昨天忙到很晚才睡,爸。”
沈陌遥解释了一句就没再说话。
曾经的沈厉峥虽然不苟言笑,却是个称职的父亲。即使工作再疲惫,夜里回到家他也总会花时间陪伴孩子们。他会在沈陌遥完整演奏出一首钢琴曲时笑着摸摸他的头,会在他意外打碎自己喜欢的瓷器时耐心蹲下来听他说前因后果,从来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
也是在十四年前,沈厉峥对他好像在瞬间失去了全部的爱,尤其在沈凌夏进入沈家后,不说微笑,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啬施舍给他,更遑论包容和信任。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多年,沈陌遥早已强迫自己习惯,那句下意识的解释说出口的同时,他就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这只会是徒劳。
但他没想到的是,沈厉峥竟然在短暂沉默后,一反常态地认同了他的说法,并没有继续指责的意思,声音也变得温和。
“也是,听说你昨天刚开完演唱会……是我考虑不周了。”
沈陌遥愣住了。
这并不是沈厉峥平时对他的态度,他一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忍不住发出疑问:“爸……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没事我就不能给你打电话?”沈厉峥顿了顿,和颜悦色道:“小佑的生日晚宴前,中午我安排了家里厨师烧些家常菜,我们和你也好久没见了,吃顿团圆饭。”
团圆饭。
沈陌遥握着手机眨了眨眼。
他起码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没有回沈宅了,怎么偏偏在沈凌夏回国,他昨天拒绝签约光曜传媒之后,沈厉峥就恰好想起来要吃一顿“团圆饭”呢。
这似乎……不太会是个单纯的巧合。
于是他笑了笑,轻声问道:“不是因为要和我谈什么事吗?”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所预料,这顿饭无非就是为了劝说他加入沈凌夏的传媒公司一类的事,根本不用去特地问,但他偏偏就是想等沈厉峥亲口回答。
这个时候,只要柔声说上一句“不谈事情,就是想见见你”,敷衍他一下就行。沈陌遥在心里巴巴地想。
反正对于常年混迹生意场,习惯尔虞我诈的沈厉峥来说,说些违心的话一点不难,不是吗。
沈陌遥抿了抿嘴唇,拿着手机的手指因为难以自抑的紧张和期待而紧绷起来。
他是个很容易给自己找台阶下的人,即使心里和明镜似的,却仍然甘愿沉溺进谎言和过往的温馨岁月编织的捕梦网里,妄想抓住一丝遥不可及的,虚幻的温存。
他其实很好骗的。
然而沈厉峥却并未如他所愿。
像是被耗光了本就没有多少的耐心,他罕见的温和点到即止,声音迅速冷下来:“沈陌遥,你非要带着这么强的目的性揣测你的父亲吗?”
沈陌遥沉默了一会儿。
而后,他伸出胳膊遮住脸,挡住窗帘缝中透出来的晨光,开口的声音有细微的颤抖:“怎么会呢。”
他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父亲,我又怎么敢揣测您。”
“你……”沈厉峥一时语塞。
沈陌遥支起身子,熟练地在床头靠了一会儿等待每天早上都会出现的那阵眩晕过去,扭头拿过床头柜上的相框。
被精心保养的云朵相框里,一位鬓发微白,气质优雅的妇人正笑的慈祥,她伸开双臂弯腰揽着三个孩子,左侧的女孩和中间的男孩约莫六七岁,皆是粉雕玉琢的瓷娃娃般的模样,男孩的左手拉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崽子,看上去不足三岁,正把自己的小拳头往嘴里塞。
他垂着眼睫看了一会儿照片,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平静得听不出什么情绪。
“爸,放心。您难得喊我去家里吃饭,我一定来。”
·
由于曾经的一些经历,沈陌遥虽然有属于自己的车,却不太常开,即使是坐车也基本都是在闭目养神,因此萧肖在听说他要紧急赶回位于桐市的沈宅后,自告奋勇接下了开车的工作,并且善解人意地表示自己正好准备探望桐市的亲戚,正好顺路。
车一路开到沈宅所在的御碧山庄时已经接近正午,桐市的气温比霖市低一些,入秋后的风吹在身上格外寒凉,还专挑衣领和袖口钻,沈陌遥刚下车就被被冻得连打两个喷嚏,他紧了紧大衣的领子,扭头对萧宵说了感谢,站在沈宅小院前与他道别。
眼前这栋面积颇大的庄园式别墅是沈厉峥的父母辈留给他为数不多的资产之一,它依山傍水修筑,风景清幽宽阔,绿化极好,空气中有淡淡的桂花香。沈陌遥走进院子后,老管家沉默者迎上来领他进屋换鞋,接过他脱下的外衣后便冷淡地转身离开。
沈陌遥记得管家姓徐,小时候常喊他徐伯。那时候的徐伯很温柔,总会在他不情不愿苦着脸喝下中药后悄悄塞几块巧克力到他的手心。
可是自十四年前沈家人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起,徐伯似乎也跟着对他产生了类似厌恶的情绪。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
时间已经快到饭点,家庭厨师正在厨房忙碌,沈陌遥顺着饭菜的烟火味往里走,两个正在餐桌前摆盘的佣人都是新换的,见了他却也只当做看见空气。沈陌遥没觉得意外,毕竟天天在沈宅的人最知道他在沈家有多遭人嫌恶,自然不用费心给他好脸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