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总管于府中设宴接待来客,数人抵达府上,只有仆婢接待,不见大人。谢白乾询问之下,道是大人观天象,日暮将有落雷,此时正在后院准备法事,听雷占卜。
这一项事宜似乎成了且兰府的传统特色,谢总管到任不满一年,也已被熏陶感化,加入了听占的行列。
谢白乾不置可否,狄飞白冷哼一声。半君则兴味盎然地问:“这是什么法事?能参观一二么?”
侍婢便领一行人前去做法事的后院。
半君边走边对江宜说:“有道是得道者,能从万事万物中解读天命真理。你信是不信?”
江宜也学着狄飞白的语气哼哼:“谁知道。”
都督府内外百十间房子,厅堂乃有五间七架,用以兽吻、梁栋、斗拱、檐桷,漆绘彩雕点缀得幽雅不俗。附近又依山傍水,山气日夕佳。
庭院中树木蓁荣,冠盖参天。
树下一人衣冠博带,背对连廊。
谢白乾轻声对三人介绍道:“这位就是谢大人。”
谢大人手持香箸,面对古树拜了三拜,让开些许。众人乃看见那棵古木的树心已然空朽了,内里镶嵌神龛,其中供奉一尊黄金神像。
“那是嘉荣树,”谢白乾说,“传说中的雷击木。谢大人从朗州洞庭湖一带托人运过来的。这棵树一百年前就被雷霆烧毁了,然而五十年后又焕发新芽,置之死地而后生。道家说死而复生之物天然有灵。谢大人在树中供奉灵晔将军像,黄金为神身,雷木为神座。”
半君适时对此表示了惊叹,狄飞白虽仍不大有兴趣,却因江宜的缘故,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倒是江宜忽然问:“黄金做的神像?放在露天处,不怕被偷?”
谢白乾看了江宜一眼:“以前的确失窃过,没多久便找回来了。”
“偷神像?”狄飞白道,“借他一把剑用,都要裂开来吓咱们一跳。真要是偷了他的神像,还不知会怎么报复。”
狄飞白本意是讽刺灵晔将军小肚鸡肠,他这人惯来嘴贱,又对将军庙借宿惊魂一夜的事耿耿于怀。谁知谢白乾听了却说:“对神像不敬者,视同渎神,自会受到天罚。那个盗走金像的窃贼,当天雨夜里便被雷霆劈死街头,成了一具焦炭。”
“……”
“……”
众人沉默。过得一会儿,狄飞白干巴巴道:“那倒的确是很快就找回来了。”
谢白乾露齿一笑,眼底闪烁讥讽的锋光:“尸体挂在城墙上示众三日三夜,举城没有不拍手叫好者。”
“这是你们谢大人的意思?”狄飞白问。
“是我建议大人这样做,”谢白乾道,“理所应当,渎神者下场必然如此。”
闻言狄飞白移开目光,眉心厌恶地蹙起。
谢白乾自知不是慈悲之人,对众人会有什么样的看法业已了然,本自岿然不动,忽然脊背一下刺痛,犹如蚂蚁钻进肌肉一般。他心生异样,回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那两个书生正小声讲话,一个饶有兴趣,一个面色生冷。
这会儿谢书玉的日常祭拜已经结束,整理两袖,向连廊下过来。
这位一方总管大人相貌清癯,衣裳摇曳,翩然有世外客之风采。众人见过,便上厅堂开宴席。
谢书玉原来是个青年男子,模样不过而立,年轻有为更兼风度翩翩,想来是广受爱慕,言谈间亦笑容温雅,平易近人。
可惜狄飞白不吃这套。或者说他是软硬皆不吃,面对谢白乾这般锋芒毕露之人,他针锋相对,面对谢书玉这样春风化雨细无声的人物,他则句句话中带刺,以激怒对方现形为乐。
“听闻谢大人于听雷占卜一道颇有建树,不知每日敬拜灵晔将军,也是占卜的一环?”
谢书玉温和地道:“惭愧,这只是坊间误传,因且兰府时常有雨,我又常在傍晚进香,以故有此误解。不过,此地中人的确有擅听占者,也是天时地利的缘故。有雷则听之,无雷也只好作罢。”
狄飞白笑道:“老天给予信众启示,原来也是看心情,呵呵。”
半君与江宜并坐一席,交头接耳道:“少侠一贯如此不收敛么?我看这位大人脾气挺好,分明是叫咱们来问话的,倒被少侠吃住了。”
也是半君不懂。
狄飞白的席位就在谢书玉左首,他与江宜倒要次一席了。这原是因为狄飞白那一支青牛令箭,非是常人有资格持有,无论他是从何处得来,总是有来头的,足以令谢白乾半夜出兵、谢书玉虚席以待。
正是所谓傲气的气是底气的气。
江宜对他这个半路徒弟一向是嫌爱并重,爱字优先,此时却不知是否是病中心情不佳,哑着嗓子低声说:“一个虚情假意,一个猖狂无度罢了。”
琅祖
半君哈哈直笑,乐道:“这话还是头一次听见从你嘴里说出来,哪里怪怪的。”
江宜低头夹一块獐子肉,手上一停。
“江宜?”半君道。
“……嗯。”江宜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
饭后谢书玉安排了住所,三人暂且去客房歇下,又是狄飞白独自一间,江宜与半君两人住一间。收拾床铺时,江宜总忍不住瞅半君,似乎等着他说些什么。然而半君的话已经说完了,这时候倒是一言不发起来。
正准备歇下,狄飞白与谢白乾叩门进来。
“大人有请三位去茶室内详说遇险情形。”谢白乾道。
江宜已经半躺下,搭着被褥一角,咳嗽一声。
狄飞白道:“那夜误闯庄园的是半君,江宜一直与我在一起,他知道的我都知道。我与半君一同去就行了。江宜行路多有不适,让他留下休息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