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阳是什么东西?”江宜问。
“就是这种。”残剑一指身旁卖药材的摊位,其中通体熟红、状如马根、足有一握之粗的就是锁阳,药贩道:“锁阳泡酒,喝了就知有没有,是男人就来一坛!”
江宜:“…………”
残剑走路果然有几分别扭,江宜忍不住哈哈直笑。残剑潇洒惯了,也不觉尴尬,伸手在江宜头上按了一下。
城里的商人渐渐聚集于此,绿洲中人满为患,江宜每遇到感兴趣的,便驻足围观,不知何时与残剑走散了。他倒也不着急,只是要再往前走,人群却相继停滞下来,自觉地分为两列,让出中心道路。
“哎哟,挤什么挤!”江宜身前一少年回头瞪他,“要开戏了!别乱推。”
果然鼓乐响起,浓妆艳抹的伶人踩着高跷经过,捧花童子洒下无数花瓣。
江宜在茶摊里坐下,过来一人,坐他对面,好巧不巧正是方才瞪他的少年郎。此人落座后将一把长剑拍在桌上,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看什么看?!”少年脾气很暴躁。
江宜觉得有趣,方露出个笑容,少年的眼刀就杀过来:“你又笑什么?”
江宜道:“原来少侠也爱看戏。”
那少年的刺被捋得稍服帖了,似乎也喜欢被人当作侠客,答道:“互市的鱼龙曼衍名声在外,特地来看戏的人也不少。一会儿还有更精彩的。”
摊主过来上茶,少侠道:“拿两只茶碗来。”
江宜忙道:“不必不必,多谢,我不喝水。”
少侠看他一眼,似乎觉得江宜很奇怪。
忽而起风了,草波起伏,毡帐在风啸中狂颤不已,伶人的戏服顿时迎风招展,宛如斑斓的巨蛇。商贩忙以厚毡盖住货物。
少侠道:“西北一年到头都在刮风,吹得人灰头土脸,真烦死了——看,他来了。”
江宜定睛看去,只见伶人队伍的末尾,乃是一辆两层高的花车,精雕细琢华丽无比,车上一人褒衣博带迎风舞蹈,形容疏狂。楼车所过之处,风吹花瓣乱飞,织成一张巨大的帘幕,车上伶人黑发纷飞,远看面目似乎是个美男子。
围观者向楼车中抛掷鲜花瓜果。
少侠鄙夷道:“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只有每年戏班来到沙州,才会露面。很多人喜欢他,长得英俊嘛。”
江宜伸手在风中抓了一把,指缝里全是沙子。欢声笑语中,那少侠蓦地蹙眉,一手按在茶台上:“你看!”
江宜道:“是啊!风好大!”
少侠翻了个白眼,他手掌下桌面抖动越来越明显,茶碗不住摇晃,茶水几乎泼洒出来。江宜亦察觉到了,地面似乎在震动。
起初他以为是人群欢闹所致,但很快众人也惊慌起来,不知谁喊了声“狼骑来了!”,场面立即混乱起来,到处是逃跑的人。
“快走!”少侠拍案而起,一手抓了江宜,一手提剑拨开人群。
江宜一头雾水,被他拉着边跑边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少侠道:“来不及解释了!先跑!——糟了,我的马!”
木桩上缰绳断了一半,一看便是被人割断了,少侠估计原本是想骑马离开绿洲,眼下马被人偷了,地面震动愈发剧烈,连江宜都能看见,一股烟尘从天边升腾而起。
少侠当机立断,冲进路边毡包,挑开一只人高的皮箱,一把将江宜推进去。
“是突厥人,”少侠道,“来打草谷了。可恶,这次来得这般凑巧,刚好孔将军不在城中!”
残剑
箱子里装的俱是华缎软绸,颜色艳丽,似乎是伶人的行头。少侠一面将江宜朝箱子深处按,一面捞了衣服将他盖住,正要合上盖子:“你且藏好,待到外面没有声音,安全了再出来!”
江宜撑住箱盖,探头问:“等等,你呢?”
少侠冷笑,铿然抽出佩剑,按着江宜的脸把他推进去:“侠客从不躲躲藏藏!”箱盖合拢。
四面骤然黑暗,人群的奔走呼号隔着箱壁,听上去朦朦胧胧,渐渐低了下去。江宜耳朵贴上去,很快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如雷鸣般的马蹄声,仿佛鼓面在他面颊边擂动。
大漠突厥狼骑的名号,即使江宜足不出户也有所耳闻,其人以狼神为图腾,勇悍无匹,传闻战士的胸膛皆纹有兽首。沙州在交界之地,五十年未遭过侵犯,突厥人逐水草而居,亦从不管东西互市的商路。然而五十年过去,世道似乎已与书中所写的不同了。
江宜听见骑兵的马蹄踏进沙州,四处追赶,怪嚎并惨叫,令人寒毛迭起。
糟了!残剑!
一支长兵刷然捅进皮箱,猝不及防,扎进江宜小腹将他刺了个对穿。江宜后知后觉,低头,看见自己肚皮上豁然出现一只洞:“………………”
长兵的勾援绞住箱壁,一拉,皮箱四分五裂,缤纷的衣饰滚落出来。马上那狼头兵本是搜刮财物,岂料衣服底下钻出个人来,当即以绳圈一挥,套在江宜脖子上,一手拽着催马就走。
江宜双手摸索到拴住脖子的绳索,抗争不得,混乱中,看见绿洲中毡包被骑兵践踏得东倒西歪,那少侠仗剑迎向骑兵,于马蹄下斩断绳索,救得一人,然而更多汉人被骑兵的套索圈住,当作货物一样拖行。
一道鸣镝冲天而起。狼骑掠完就走,拖着大大小小的货箱与俘虏,绝尘而去。
少侠追赶几步,只能放弃,恨得一口铁齿咬碎,方回去找江宜。然而,那装衣服的货箱已经四分五裂,其人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