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宿的问题,江宜从不担心,反正一本书既不用吃也不用喝,放在干燥的地方,可以遮风避雨就行。
倒是路途安全,的确值得考虑。
徐沛道:“罢了,大家同窗一场,就让我帮你一把吧。喂,那边的几位镖师,麻烦过来一下。”
江宜定睛一看,只见邻座几位牛高马大、腰佩宝刀的壮汉,着短補打赤膊,手臂肌肉雄健,一眼看去,凶狠无比。
“聘请诸位走一趟肉镖,怎么算价钱呢?”徐沛问。
一壮汉道:“看你走多远了。从沧州到定州,一贯钱。”
“你看怎么样?”徐沛殷切地说,“路上有人保护,一定安全许多。你放心,只要你点头,资费算我的。”
江宜为难地说:“太壮啦,我不喜欢壮的。”
另一汉子道:“一贯钱,老子给你送到恒州。”
江宜徐徐摇头:“太凶啦,我不喜欢凶的。”
又一人说:“我只要半贯钱,不过,你只能请我一个人。”
江宜难以启齿:“太……丑啦,我不喜欢……嗯。”
一桌镖师里的最后一个,身材匀称,肩背更有薄削的线条,束身武服尤其整洁,五官英挺俊朗,唇角含笑:“我也只要半贯钱。”似乎无论如何也挑不出毛病来了。
江宜道:“唉,实在不好意思,我一分钱也没有。徐兄,多谢你的美意,不过修行乃是个人的事,我不愿临行前欠一笔人情债。心意领了,我上路了。各位来日方长。”
江宜说毕,朝几位同窗作了个平揖,就此扬长而去。
城中踏青的人流蜂拥而过,眨眼就找不着江宜身影了。桌上的茶水一动未动,徐沛倍感失落,东张西望半晌:“欸,人呢?怎么这就走了?茶还没喝呢!”
残剑
离开沧州之后,江宜漫无目的地选择了一条北上的道路,打算先去名都,再去疏勒。无他,名都与疏勒山,在记忆中曾像开天门一般给江宜带来过惊艳。在他最难受的时刻,是名都的灯火与疏勒的草原在黑暗世界里闪闪发光。
后来江宜曾想道医为何要带他去见识那样的景色,神心难测,也许是为了在他心中留下一粒种子。
江宜骑驴走过田间树林,左边的褡裢里插着一柄伞,右边的褡裢里装着一卷书。天晴或下雨,江宜一手执伞,一手握书,斜坐在驴背上悠然自得。田间的姑娘冲他微笑,有时江宜能得到几枚果子,或一张馕饼,他自己是不吃的,都用来喂驴。
夜晚借住观寺,或露宿荒郊,一直到名都畿邑,都平安无事。
“这都要感谢李家治世下的太平安康啊。”江宜感慨,不由觉得先前徐沛的担忧纯属杞人忧天。如今百姓安居乐业,流民都没有,哪里来的流寇?天下太平,天下人也皆是好人。
入名都前的最后一晚,借宿在郊外太史君观。清晨预备动身前,观主交代说,借住的客人要去先帝殿里敬一炷香,这是规矩。江宜拜过先帝,去收拾行囊,与他同住的舍友名叫丁发者,也要进城,二人遂相约同行。
然而一大早起来,江宜的驴不见了,问观里道友,只说不知。兴许是没拴好绳子,夜里自己跑了。这也没有办法。
江宜只好与丁发步行前往十里外的名都城楼。
背着行囊走到一半,江宜一摸褡裢里,装钱的袋子也不见了。那点钱是临走前师父给的,纵然不多,也够江宜以备路上的不时之需。这下可当真是分文没有了。
江宜怀疑是自己早晨收拾东西落在道观里了。
丁发只是冷眼看他翻找,嘿然一笑说:“兄弟,看你样子不常出来行走嘛,借宿还敢身上揣着钱物?多半是供给神曜皇帝当香火钱啦。”
江宜道:“咦?我没有捐钱呀?”
丁发的眼神看傻子一样。
“你去名都是走亲戚?没钱,在名都可是寸步难行。”丁发说。
江宜道:“我正是从家里出来的,到名都只为了看一眼天子脚下的繁华,长长见识。”
“懂了,吃喝玩儿乐,”丁发咧嘴笑说,“你这还没进城就被人黑了一回。看在咱俩同住一晚的缘分上,哥哥领你逛上一逛吧。”
名都的城楼有十丈之高,凤翔门更是宏阔巍峨,正门是天子车驾出入的圣道,足可容纳十辆战车并驾齐驱。城门守卫披挂甲胄,手中长矛寒光毕现,比之沧州的军士更是威武不凡。
江宜尚未及好好感叹一番,就被丁发带进了一处花红柳绿的所在。
“真是好热闹!”江宜目不暇接,眼前尽是走马灯似的华景。
只见那夹道的高楼披纱挂彩,大红灯笼里透着金色的烛芯,客人倚靠危栏怀抱佳人,口中吐着酒气,飘香的手绢尽往行人身上飞来。划拳、掷钱、饮酒、作乐。更有一条地下街道,藏在半山亭下,入口溢出腥甜淫|乐的气味。
丁发见江宜像个没见识的乡下人,满脸毫不掩饰的惊叹,心中便暗自发笑。
“名都的平康里,琳琅街,外地来的谁没听说过,”丁发得意地介绍,“这家酒馆是我大哥开的,借你一间房住,不收钱。不过吃喝的费用,你得自己做工来抵。兄弟,不是我说,你还是尽早给家里写信要钱,出门在外身无分文,可是寸步难行啊。”
江宜听了只是笑,那丁发便更当他人傻,给他带到酒馆的南房去。一间大通铺,十几个伙计同住,气味浓得吓人。丁发的大哥是个黑脸,正领着几个伙计赌酒,丁发叫江宜在外面腰厅里自个儿坐会儿,自己去找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