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的世界是爬不到顶的山,渡不到边的海,没有(起)点,也看不到尽头。
一只小小的猫儿投身其中,大约只会像一滴水无声地消失在汪洋里。
巫元心想,哪怕他已然是一只世间罕见的大妖怪,恐怕也数不尽人间的卵石吧。
无牵无伴,身若浮萍,他又何以在此间独自生活?
然而,如此尘寰万丈,竟也不过是宇和宙的极微小的切面。
种种思线繁杂,巫元没有刻意压制澎湃的心绪,反而闭上眼睛,纵容自己沉浸其中。
青者为精,目之精华便是睛。修者若要打磨自身提升心境,往往选择云游四方,通过目之所及的万千奇观,领略世界之广博,己身之渺小,以达成顿悟。
不过几个呼吸,巫元已然平复。再睁眼时,精光熠熠,玉心如水。
大道无形,莫如是也。
巫元在心中朝西方虔诚叩拜,暗道:弟子明悟,多谢师祖。
客运站四通八达,有千万选择。巫元微微一笑,抬手朝天,轻念:“来——”
一枚枯红的落木,晃晃悠悠打着旋儿斜斜飘落,恰好被风送至巫元半开的掌心。
巫元拈叶掐算。
正此时,有一粉裙姑娘擦肩而过。
巫元心念一动,已有决断,抬步跟上那姑娘。
只见那粉裙姑娘快步行至某辆公交车前,排在上客队伍的尾端。不多时,正轮到她上车,蓦地从旁蹿出一个人影来,一把推开粉裙姑娘挤上车去。看那人背影却是先前公交车上闹事的糟老头子。
巫元不觉莞尔,装模作样叹息道,缘分,果真妙不可言。
流氓
就他的年纪而言,糟老头子称得上是“孔武有力”,只一推就让那粉裙姑娘往旁踉跄了好几步。若非及时扶着公交站牌立杆刹住脚步,她整个人险些就被卷到车轮底下,若是公交车此时恰好起步,后果不堪设想。
巫元抬步靠近车门。
“卧槽,什么素质啊!赶着去投胎吗?”
粉裙姑娘怒骂道,声音不大不小,显然是有意让那糟老头子听见。
只可惜对方脸皮厚如城墙,不仅不以为耻,反而嘚瑟地抖了抖身体,轻蔑地瞥了一眼粉裙姑娘,转身掏出一张卡片,往读卡器拍去。
滴——
老年卡。
奇怪的机械声吓了巫元一跳,首次留意到公交车上竟还有这般怪模怪样的东西。他不动声色地按捺住想要往后蹦的冲动,谨慎地跟在粉裙姑娘身后,悄悄拿眼角余光打量。
粉裙姑娘却未像糟老头子一般掏出卡片,反而取出手机往读卡器上一刷。
她顺利上车,巫元却僵立原地,瞪着写有“票价两元”字样的投币箱,手足无措。
司机沉默地盯着巫元。
巫元沉默地回以无辜的眼神。
两人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巫元移开视线,看天、看地,思绪在夺门逃窜和奢侈地给司机下槐安咒之间摇摆不定。
这时,并未走远的粉裙姑娘若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似是察觉到巫元的窘迫,她返身上前,好心解围道:“你是不是没带零钱手机,我帮你刷吧。”
说罢,她痛快操作手机,迅速帮巫元刷了两元车票,还朝他友善地笑了笑。
巫元沉默着,略作思忖,跟上粉裙姑娘。
果真如贺老汉所言,车厢人满为患,别说座位,连站立的空间都所剩无几。乘客们接踵而立,属于凡人的浓厚气息交错重叠,熏得巫元直眯眼。
和废旧的中巴车以及简陋的城乡公交车不同,壮年服役的现代公交车设备齐全,内设空调,开足暖风。巫元冻得僵硬的四肢得以缓解,才走两步便觉浑身燥热,恨不能将一身“人造皮毛”甩掉。
前头仍可见那糟老头子正大摇大摆地往车厢中段(挤)过去,一路推推搡搡,惹得怨声载道。
粉裙姑娘见状撇撇嘴,同样轻车熟路地开辟出一方天地,找了个靠近座椅的落脚点。
后头的巫元束手束脚束尾巴,双臂微屈,徒劳地试图以肘部格挡不断朝他涌来的人,局促得手手脚脚都不知如何置放。
正此时,公交车猛地起步,站立的众乘客在惯性作用下齐齐往后倒。巫元也受到牵连,直直扑向粉裙姑娘。幸而他反应灵敏,脚步翻转一个侧身,瞬间解除贴面危机。
粉裙姑娘不怪反笑,爽朗道:“你抓这里吧。”
说罢,她将手往下挪了些许,大方让出一点空位,示意巫元上前。
巫元朝她略点了点头,有样学样地伸手抓握扶手,总算站稳了。
公交车有条不紊地沿着既定路线行驶。越往内城区走,屋舍越密集,人类的活动痕迹越重。不断有人上下车,人群蠕动,巫元只觉得自己的空间被一点一点挤压,无论他如何努力都不可避免地逐渐被制成一张猫饼。
站在他身侧的粉裙姑娘却适应良好,甚至能一手抓扶手一手刷手机,姿态从容又悠闲。只是过了不多会儿,她忽然变得不安起来,两腿不断变换站姿,时不时瞄向适才那糟老头子的所在处,又低头快速翻看手机。
巫元抬头,顺着粉裙姑娘的视线望去,只见那糟老头子不知何时挪至下车口,正紧贴在某个黑衣姑娘身后,面上若无其事,手却借着衣摆的遮掩不知在统咕些什么。
看到这一幕,粉裙姑娘表现得更为烦躁。她踮起脚尖,试图移动位置。只可惜如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已是连多余的下脚空间都没有。粉裙姑娘几番尝试未果,还遭到旁人投来的谴责的目光。她犹豫着,抬臂想要扬声呼喊,转而又想起什么,迟疑着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