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菜”,李发财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你先让他吃下去。”
听了这话,谢姜芨一皱眉。一直装死旁听的傅堪也站起了身,巨大的身体投下一片浓烈的阴影,将三人牢牢笼罩住。
他微微低头,那李发财顿时被吓得又要尿裤子,谢姜芨只好开口劝道:“别吓他了。”
她伸手端起餐盘,放在地上。李富贵瞬间又有了生机,低声呻吟着想要往前爬。
李发财眼里蓄满了泪水,他一闭眼,伸手抓了一把被捣成泥的碎肉,猛地往富贵嘴里塞去。后者如受恩典,大快朵颐起来,屋内一时安静,只听见他牙齿不断断裂的声音,后面几乎没有咀嚼声,那碎肉像是水一样从他喉管滑了下去。
终于吃饱喝足,他满足地打出一个馊气熏天的饱嗝,如释重负地躺了下去,凹陷的肚皮微微凸起,几乎要破了皮。
李发财低声说道,神情恍惚:“镇上的人们几乎个个都吃过这东西,第一次是免费的,后面要价越来越高……李渊还大发慈悲地表示,如果付不起饭钱,可以拿自己的手或者脚来换,其他什么部位也可以……过了那么多年,李渊大概早就死了,莲舫却还一直开着,我也不知道真正的主人究竟是谁。”
“长时间不吃,就会变成他这样。”
他的视线死死黏在李富贵身上,神情中分不清是心疼还是恨意:“我们从小没爹没娘,阿爷带着长大,后来……阿爷死了,就靠着乞讨过日子。”
“他明明记得,阿爷是怎么死的,还是去吃了那莲舫施舍的肉菜。”
事至如此,只剩喟叹。
李发财满面泪水,李富贵停止了腐化,将断未断的手臂正餍足地抚摸着肚子。
谢姜芨低声问道:“他根本不是什么小二,而是偷溜进来的,是也不是?你吃过那些东西吗?”
李发财点了点头:“店里的伙计全都吃过,大多都是因为付不起菜钱来的,他们只要年轻有力的。我……我没吃,因为记得阿爷的样子……我嚼了两下就吐了。哥哥因为偷吃被关起来了,我偷了钥匙救了他。”
“我可以帮你,但也有条件,”谢姜芨慢慢蹲了下来,“第一件事……你能不能帮我找到,正常的食物?”
信鸦“或者说……直接去南海。”……
李富贵被扣下,发财趁着外头没人的空档蹿了出去。
他回来的速度很快,拎着一笼食盒回房,里面放着两盘清淡小菜和三个馒头。馒头估计出笼了有一会儿了,面皮微微干裂薄皮掀起,露出粗糙的里面,像是一碰就会掉渣。
谢姜芨有意无意地瞥了李发财一眼,后者十分上道地打开食盒,用筷子揪下一小块馒头,各裹了一点小菜,囫囵吞了下去,含糊地说:“没毒!”
谢姜芨:“……多谢。”
她向傅堪招了招手,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你就这样直接拿上来,不会惹人怀疑吗?”
“不会,”李发财摇摇头,“虽然大家都要靠着‘心想事成’吊命,但不是每一顿都吃得起的,平时也吃正常饭菜……而且,刘掌柜似乎不在,没有人检查。”
谢姜芨闻言点头,拿起馒头啃了一口,顿时感动得要落泪。
面团发过了头,隐隐带了点酸味,面皮又干又硬。两盘小菜全都淡而无味,几根发黄的绿色菜甚至泛苦。谢姜芨艰难地就茶咽了几口,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庆幸着,起码她吃到的是真正的食物。
她不会再相信这里的任何美食。
反观傅堪,比她从容得多。
他依旧坐在饭桌偏左侧的位置,面上没什么表情,面前的筷子碰也不碰,任凭馒头继续风干硬化。谢姜芨托着下巴嚼着干巴的馒头看着他,有种想把餐盘子往他嘴里硬塞的冲动。
这一幕在谢姜芨看来就两个字:太装。
他倒是喝她的血喝饱了在这里拿乔,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考虑过她的心情吗?
谢姜芨盯着他,生生啃完了两个大馒头。李发财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看着她吃完,赶忙麻利地收了碗筷。
半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李富贵,也在悄无声息之间完成了一次重生,粘连手臂上的血肉重新长成,将落未落的眼球也规规矩矩地塞回眼眶,喉头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停止,两眼无神地发着呆,被李发财扯到身边跪好。
“把这些都撤了吧,就说我们用完膳了,”谢姜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笑眯眯地,“一直离开工作岗位也不好,会被罚俸吧?”
李发财擦了擦额头的汗:“换了班,没人会发现……”
他说着说着,发现谢姜芨的笑容慢慢收敛下去,顿时察觉到她并非在和他客气,立刻扯着李富贵的袖子躬身告退。
等他们走了,谢姜芨的笑容彻底消失。她揉揉酸胀的脸颊,转回身去:“终于吃了一顿饱饭——”
“吐掉。”傅堪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地响起。
谢姜芨险些认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吐掉。”
他说着站起身,来到谢姜芨身后。单手环住她的腰,掌心贴上了她的后背,微微发热的温度向后心传导:“那门童身上,有尸气。”
听到这话,一阵酥麻感顿时从脊髓一路窜到头顶,谢姜芨猛地推开他,抱着装饰盆栽,一手伸进嘴里开始呕吐起来。因为过度饥饿,她吃得很快,吐得也容易,但是要吐干净还是费了好一会儿功夫,直到面红耳热,两眼发黑为止。
太阳穴嗡嗡地疼,她脱力地扶住盆栽边缘倒了下去,傅堪伸手将她轻轻托住,她顺着力道半靠着他的臂弯,大口大口地吸着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