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翊君不再看钟磬音,他将视线收回到了手里的平板上,仿佛透过屏幕看着站在舞台上的宁淅,轻声说:“在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宁老师是这样对我说的。”
他又像在与钟磬音对话,又像在自言自语地呢喃:“你要站得和他一样高,才能知道,他都看到了些什么。”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钟磬音总是不经意地想到一些宁淅本人没有参与的、与他有关的对话。
比如在机场候机厅里,提到“无人能出其右”之后,茜茜说得那一句:“那你就站在他左边。”
再比如五周之前的排练室里,林翊君说的:“你要站得和他一样高,才能知道他都看到了些什么。”
钟磬音看着自己重新打印过的、只用了一种颜色记号笔标注的台本,手指越捏越紧,将纸张都捏得起了皱。
不够高——他还不够高。
在与林翊君对话之后,钟磬音回家搜索了宁淅所演剧本原作者的生平,以男主角的思路为线索,从头到尾重新看了小说,看着看着,脑子里就会走神想到那一句:“希望百年之后的人们提起本世纪话剧舞台的时候,总绕不过要提起我宁淅的名字。”
这是属于天才的倨傲,是钟磬音就算到了宁淅现在的年纪也不敢去肖想的东西。他该与宁淅永远维持偶像与粉丝的距离才对——所谓的拉近的现实距离实则给钟磬音以不该有的错觉,让他的感情走到了一个无可挽回的境地。
是喜欢、是喜欢,是已经不再单纯的喜欢了……
钟磬音重重地叹了口气。
“哎,怎么大年下的,开工第一天就叹气啊!”茜茜的声音从身后冒了出来,连带着一张冻得有点发红的小脸和一塑料袋的零食,“年关再难可都过去了,别总心浮气躁的,来来来,美食治愈一切,这都是我从老家带回来的!”
“谢谢你了~”钟磬音放下剧本,跟着笑起来,茜茜招呼着同事们过来吃东西,打开了满满三袋子的鸭货,香辣麻辣泡椒味,看着就垂涎欲滴。
“谢团!林老师!”茜茜分着食物,一回头看见谢双睿和林翊君走进来,笑着挥手招呼,“来吃零食啊!”
“哎呀什么好吃的,快让我瞅瞅。”林翊君笑呵呵地凑上前,伸手在袋子里挑挑拣拣,“好家伙,今晚要上台的人可别吃这个啊,回头嗓子辣劈了,台上没人救你们。”
“知道了!”
谢双睿也是个嗜辣的,可惜他就是那个林翊君口中“今晚要上台”的人,在林翊君警惕的目光中随手挑了几个,说自己留着表演完再吃,又对林翊君说:“你给小宁老师也拿几个过去,我看他最近为了角色都没怎么吃饭,过两天那可是三个多小时无中场休息的表演了,别回头扛不下来。”
“知道了。”林翊君选了几个起码看上去没那么辣的食物,钟磬音多看了几眼,有点分辨不出到底是宁淅也不怎么吃辣,还是林翊君就挑了自己倾向的口味。
平日里后台都是大家一起吃配餐的盒饭,钟磬音还真不记得宁淅都有什么偏好,隐约只有个不挑食的印象。
于是他试探着递了个重辣的鸭盹过去:“林老师,这个好吃,你多拿两个和宁老师一起吃吧。”
林翊君没什么心眼地接过来看了看,揣在怀里:“重辣啊,行吧,我吃不了太辣的,一会儿都给宁老师。”
——很能吃辣。钟磬音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
钟磬音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一样,带着一种奇怪的偏执,想要知道宁淅除了演戏之外的、关于生活上的一切细节。
喜欢的食物、兴趣爱好、偏向的季节……他努力地寻找着,寻找着和宁淅的共同点,想要通过这种找寻达到一些与宁淅在其他层面的共鸣,从而自另外的角度来拉近与宁淅之间的距离。
同时,也病态地开始在宁淅面前做一些夸张的动作、奇怪的举动,想要吸引宁淅的注意力。想要贴近宁淅、想要呼吸到有宁淅气息的空气,想要站在宁淅的身后,用胸膛去测量宁淅的体温。
钟磬音想要捏住宁淅的手指、想要握着宁淅的手、想要抚摸宁淅永远冷淡的面颊、想要把宁淅拥入怀中。
喜欢、喜欢——是喜欢,他喜欢宁淅,无可救药地、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宁淅。
而钟磬音又深知这种喜欢的单薄,他幼稚、年轻、事业一塌糊涂、不会爱人,他不是宁淅的最优解,更不可能是宁淅的唯一解。
这种无力感让钟磬音时而打了鸡血般奋勇拼搏,时而又灰心丧气,一派颓然。
“出什么神呢磬音?”茜茜分完了零食,看见钟磬音捏着剧本和一个鸭掌在发呆,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脸,“咱们小王子害了病啦?相思病?”
“别乱说啊茜茜!”钟磬音猛地回过神来,拨开了茜茜的手,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在想宁老师呢。”
最终他抑扬着语气,带着微妙不易察觉的甜蜜,喟叹般说出了自己的心。
对于新戏,有了宁淅与林翊君的指点,以及一股子要向上冲的热血,钟磬音排得十分刻苦,反反复复切磋磨练,自认为已经研究到了极致,站上舞台哪怕不换衣服,看气质都是那个大户人家里的爱热闹的仆人。
演出当日,白市飘了一些回头雪,正因为不大才显得过分泥泞。钟磬音是喜欢下雪天的,没觉得烦,反而有点欣喜,不怎么合时宜地想着“瑞雪兆丰年”,走进大剧院的后台,开始上妆换衣服。
大家热热闹闹地问着好,几个群演互相帮忙收拾,钟磬音自己打扮停当,又帮其他几个人穿了衣服,忽地听见场务在叫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