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皇离京前,崔邈还紧紧攥着崔氏在十里原的地契。他带灵默在这边游玩过几次,早早就打算好了,成亲后若得闲暇,就可以来这处别院,春时摘梅煎茶,冬节烧雪煨酒。
从令人艳羡的公子王孙到人人避忌不及的崔氏小子,崔邈对世态浮沉很是平心静气、不以为然,几次人情起落在百年士族根基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直到陆家婚事落定,崔邈从府兵那里听闻后,还没反应过来。他原地立定,过了好一会,脑子才能后知后觉一般,胸口热血猛然涌上喉头,五窍攻心,眼前一黑便晕倒在地了。不争气成这样,崔夫人直接派人绑着他,送去军伍历练。
可是上京的消息仍然不绝,隔着几万里也要传来,喜堂之上的陆氏女郎是怎样清光绝艳,凤霞盖头方一挑开,露出半边娟皎面容,满座衣冠便屏息静气,再装模作样的人,也忍不住瞥向新娘子的裙边,想看看上边绣着什么样的花鸟风月,才衬出这样好看的颜色。
这不奇怪。
陆家女郎,当然是漂亮的。
连成了旁人的妻子,她从马车上下来,带着帏帽,素蓝襦裙套着团花罩衫,发髻乌黑如云,看不见面容,都让人觉得一阵说不出的灵风拂来,心神一震,胸腔涨热。
灵默步入正堂,别院的摆设和从前一模一样,一时也有些怔然。
崔邈缓步走来,眉目依然俊朗,一身月白长衫,意气轩昂之余更添沉稳。他从容淡然地作了一礼,却望着施参将,“沉夫人,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想起世兄这里?”
——沉夫人。
灵默的眼睛失落地垂下。
终于发现看见了他左边的臂膀,突兀地缠着几圈白色绷带。
于是灵默很规矩地说,“在府上听闻世兄回京求医,便来看望一番。身体还好吗?”
施参将早早就见到那道伤势,暗自估摸,不过就是些伤筋动骨的小伤,哪里比得上将军曾经九死一生受过的伤痛。但也可见小夫人心细入微,体贴周到地帮将军笼络人心。
施参将小声提起,“崔公子改进了木牛流马,如今边疆仓廪大大充实,开春就进京封赏来了。”
崔邈却控住不住般,忽然轻咳起来,歉意地说,“只是一点小伤,边民作乱被砍伤的,多谢沉夫人挂怀。”
又喝了半盏茶,崔氏府兵在崔邈耳边说了几句,崔邈拊掌一笑,“施大人来得正好,我将弩炮、水车都调改了一番,实物在后院中,想与沉将军商议一番,用于蓟北民防。”
“不如您现在去看看,若有什么错漏,崔某现在就可改进。”
高傲的世家公子一旦用上那种商量的语气,让人一听便很舒适。
崔邈慢悠悠瞧向灵默,“我与沉夫人多年未见,就让我们叙叙旧吧。”
灵默的手指不由蜷缩了下,强作镇定自若,朝施参将点点头,“你去看看吧。”
施参将只好带着两个随从,跟着崔氏府兵走了。
适才施参将在的时候,崔邈谈笑风生,从容大方。
现下四周静悄,从沉家来时的侍卫都屏在外侧。崔邈望向灵默,却收敛去了笑意。
他冷冷开口,“你来这里干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灵默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崔邈,又对比起梦中他被推入河水的情状,薄粉眼睑不由得颤颤泛起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