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枝由边角转向中心,继续道:“待夺了兵刃后,再一齐攻回主营,我们人多,胜算应当比较大。”
崔竹喧蹲在他旁边,两手撑着下巴,盯着地上潦草至只能看清线和圈的作战图,胡乱地点着头。
“要是打起来,到处乱糟糟的,难免被误伤到,你和云娘只要在矿洞里躲着就好,等事情完了,某再——”
话未说完,忽地被一阵低笑打断,寇骞不自觉摩挲了下握着树枝的手指,试探地问道:“怎么了?是有哪里不对吗?”
崔竹喧连忙闭上嘴,想强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可翘起的唇角怎么都压不下去,又对上边上人探究的目光,只得不自然地轻咳两声,尴尬道:“没有,都挺好的,就是、就是你这个图画得,好像刚下了蛋的鸡窝。”
“还有吗?”
“暂时,没了。”
寇骞深吸一口气,将“鸡窝作战图”尽数划烂,把树枝随手扔开,低垂着眼睫,“总之,明日按部就班地进矿洞,自己防备着些,就算管事要矿工出来抵挡,你们也只管躲着,听见什么响动都不要出来。”
“听明白了?”
“明白!”
崔竹喧望着他的眼睛,小鸡啄米式地点头,后者却刻意避开她的目光,突然站起身,淡淡道:“若是没什么其他事,那就回去吧,早些休息。”
寇骞沉默地走在前面,崔竹喧慢吞吞地跟在后面,每一脚都踩在前面人的影子上,先是黑乎乎的脑袋,然后是糊成一团的身子,再踏过细细长长的腿,最后伸手向前一扑,揽住那人的腰身。
“生气了?”
寇骞顿住脚步,微微低眉,便能瞧见从身后探出来的一张明媚的笑脸,静了一瞬,否认道:“没有。”
“没有吗?”环住他的手臂缓缓挪动,人从身后转到了身前,紧紧地贴着他,毫不掩饰地窥听他每一声心跳,“我才不信,你就是生气了,大不了我下次不笑你嘛!”
他轻轻回抱住她。
“刚才有一点,现在,一点都没有。”
第71章071眼瞎心盲她不是在想他,就是……
猎山别院。
丝竹之声靡靡,舞姬水袖蹁跹,可再是悦耳,再是惑人,连着看了数日,什么新鲜感都被消磨没了,只觉腻味得很。珍馐百味置在案前,也只被木箸草草翻动几下,席间宾客便改道去取酒盏,一杯接一杯,闷头喝着。
“这到底是在闹哪出啊?来猎山不狩猎,光把我们圈在这院子里!”蓝衣青年忍不住抱怨道。
锦衣人的目光于衣袂飘香间逡巡,在素手拨弄琵琶的乐伎和步步生莲的舞女中犹豫,对狩猎之念倒也没有那般紧迫,随口敷衍着:“不是有歌舞嘛,将就看看呗!”
“歌舞哪不能看?要不是为了狩猎,我至于这么大老远跑过来么?”蓝衣青年撂下杯盏,全然不顾酒宴才开始没多久,就意兴阑珊地离席。
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一曲舞毕,座上宾客愈发寥落,奴仆心惊胆颤地将情况回禀,用眼尾余光,去揣摩上座之人的神色。
“曲子听腻了,就奏新曲,舞姬看腻了,就换新人,取悦宾客的法子,还要我亲自教你们吗?”
奴仆将身子躬得更低些,背上冷汗渗渗,“可、可是,他们都吵着要去狩猎,实在是……”
话声越来越小,几近于无,奴仆额头贴着地面,连呼吸都放到最轻,一片死寂中,唯有炉中的香雾仍无知无觉,丝丝缕缕地探出头来,僵持许久,直至最后一点香燃尽,上座人才重新开口。
“各处关卡可有崔自明的消息?”
“……并无,应是还未走远。”
蓝青溪拿起茶盏,低眉轻抿了一口茶水,“既还没出去,那就不会出去了,把派出去的人手收回来,明日一早,进猎山搜——”
一道突兀的尖叫声响起,紧随而来的是慌乱的脚步声、嘈杂的说话声,蓝青溪不由得紧了紧眉头,拂袖起身,奴仆立时跟上前搀扶,推门而出,行过廊道,朝事件的中心点走去。
各路的宾客,醒的、醉的,眼下都不急着回房了,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声音压得极低,唯有反复出现的“墙上”一词被听得真切。
“发生什么了?”蓝青溪问。
“墙、墙上被人写了字。”
众人讥嘲的笑声渐起,可蓝青溪抬眸望去,所见不过一片黑暗。
奴仆咽了口口水,颤声道:
“为虎作伥,眼瞎心盲。”
*
溪边的一大丛芭蕉被薅得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茎兀自立着,而茎的旁边,是横七竖八的、用芭蕉叶拼凑而成的粗陋的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面色蜡黄、形容枯槁的人。
刀刃再次出鞘,只是这回不是冲着人,而是冲着竹,将修长的竹子砍成一个个竹节,竹节盛上水,再添进新采摘下的艾叶,放至火堆旁煮沸。被蔡玟玉施过针的人,将腹中浊物呕出,灌下艾汤,虽不能立时精神百倍,但至少可保性命无虞。
得了救的流民跪地伏首,千恩万谢,救人者却仍只是兀自收捡着医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金玉书看得不免有些奇怪,“这么多人谢你,你怎么不应两句?”
“没收钱,我没有回应的义务。”蔡玟玉冷淡地回答。
“刚刚是谁口口声声说,人命比金银值钱?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变卦了?”
蔡玟玉重重地合上药箱,不欲同这个一文钱都没付的穷鬼相谈,转头望向立在竹下的崔自明,“现在启程?”
后者将最后一截竹子斩断,收刀回鞘,凝眉环视一圈,“都救完了?”
“暂时,但若继续在这猎山里待着的话,神仙也救不回来。”
流民们闻言,方才劫后余生的欣喜顿时消散,一颗心坠入谷底,瘫坐在地,面面相觑一番,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的苦日子,还要过多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