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摸到了一双同样伤痕累累、甚至比她更为严重的手,不由得想起那筐平白多出的矿石——她受苦是因为矿场里黑心的管事,是因为官官相护的樊川,是因为心怀鬼胎的蓝氏,但独独不是因为面前的这个笨拙地想要保护她的人。
“一点小伤,用不了两天就好了!”
她绝不是刻意想要宽慰他,只不过是在阐述一个事实罢了。
寇骞眸光微闪,忍不住靠得更近了些,鼻尖相触,呼吸相缠,唇瓣相——崔竹喧面上已染了几分羞色,几乎要闭上眼,偏于此刻,突兀地响起一声腹鸣,她僵了一瞬,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
“我、不是……”
她不自觉蜷起脚尖,垂头下去,恨不得立刻寻出条地缝钻进去,偏生这人讨人厌得很,也不知道铺个台阶给她下,尽顾着自己,歪倒在她颈侧,笑得正欢。
崔竹喧顿时由羞转恼,气冲冲地踩了他一脚,咬牙切齿道:“不许笑!”
寇骞呲牙咧嘴地痛呼出声,局势瞬间扭转,落于下风的他只好讨好地去亲她的脖颈,“好,不笑。”
崔竹喧白他一眼,不欲搭理这个讨厌鬼,谁知他却从怀里翻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捻起里头的糕点喂到她唇边,“知道你吃不惯麸饼,将就用这个垫垫肚子。”
她垂眸看去,许是被他在怀里捂了许久的缘故,糕点被碰碎了大半个角,卖相着实难看,顺着他的手咬上一口,干巴巴、甜腻腻的,用料粗糙,味道也差得很,但在这个连麸饼都要掺沙子的矿场里,这大约是他能弄来最好的吃食了。
她低眉吃着糕点,起初还装作不经意的模样碰触他的指尖,后来则是借着不浪费的名义,光明正大地舔舐指腹残留的碎末,等到那人终于受不住,收手往回躲时,她便用牙尖叼住他的食指,不轻不重地磨蹭着,果然听得他乱了节奏的呼吸和愈发急促的心跳。
这般好对付,还敢得罪她?
几乎是她一松口,那只手就逃也似的背到身后,连带着手的主人都目光飘忽,不自然地轻咳两声,翻找话题,将此事遮掩过去,
“咳,那个,云娘和你住一起,你们相互多照应些,”寇骞将油纸重新包好,塞进崔竹喧手中,碰上她毫不掩饰的戏谑的目光,立时躲得更开,遥遥退开几步,这才解下腰间的一个布袋递过来,“这里是止血的药草,碾碎敷在伤口上,会好受些,你和云娘两个人,应当够用。”
崔竹喧接过布袋,想起范云的手,面上的笑意顿时敛了,“我们何时逃出去?”
“五日内,”寇骞垂眸道,“做过一遍的事,只会更简单。”
第68章068相好郎君“什么相好的郎君?……
范云是在一阵细碎的石块敲击声中醒的,彼时天边刚露出一抹鱼肚白,借着微光,堪堪能看清一个大致的轮廓,是背过身子坐着的崔竹喧。
她疑惑地支起身子,凑过去,就见崔竹喧拿着石头往另一块石头上砸,石头与石头中间,是用破布裹着的草,随着不停地敲打,草叶和草茎烂成一团难分彼此的浆糊,渗出的绿色汁水顺着石面淌下,滴入帐篷边缘的泥中。
范云低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崔竹喧手里的动作一顿,面上霎时扬起一抹粲然的笑,牵着她的左手腕,将弄碎的草药小心敷在她的手指间,再用长布条一圈圈缠好,系上结,右手也如是操作一番,一袋子的山藿香叶便被挥霍一空。
“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崔竹喧蘸了点石面残余的汁液抹在手心,两手搓一搓,权当是上过药了。
“这是、哪来的?”范云低眉看着自己手上粗陋的包扎,布条还好说,光看两边毛糙的断口也能猜到,是崔竹喧从自己的衣料上扯下来的,但这草药,帐篷里可凭空变不出来,“你昨天偷偷出去了?”
崔竹喧神神秘秘地朝她招了下手,等她俯身,便贴着她的耳朵低语。
“我找到寇骞啦!他送了药还有吃食过来,这个糕点可比那黑心工头发的破饼好吃多了!”说着,目光往周遭环视一圈,确定没有人醒,快速地往她怀里塞进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再熬几天,我们肯定能逃出去!”
范云望着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微微愣神,唇角竟也漾开一抹浅笑。
“嗯!”
*
山体被撕去青黄的皮,裸露出泥沙做的血肉,血肉又被斧钺生凿出一个个窟窿,穿林的风掀动沙砾填入洞中,洞中却忽然爬出一道瘦长的人影。
人影衣衫褴褛,却大喇喇地朝着篷布底下的摇椅走去,仰面躺下,架起一条腿,眯着眼睛跟着摇椅一起晃晃悠悠,好不惬意。
至于这摇椅原来的主人么——
洞口新爬出的人三三两两席地而坐,哪怕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狼狈,也不影响他们面上的笑一个比一个灿烂,“这帮子监工还真是有够蠢的,随口编句瞎话就把他们骗下去,包了顿饺子!”
“叫他们一天天搁那挥鞭子,下去吃灰吧!”
“老子忍他们很久了,要不是留着他们的狗命还有用,今天定要将打个痛快!”
用计斗赢了监工,气氛本是正好,却不知是谁突兀地问了一句,搅得众人顿时哑口无言。
“我们逃出去之后,去哪?”
是啊,去哪呢?
摇椅上的人敛了笑,缓缓地闭上眼,上一次和寇骞一起大闹时,尚有个白原洲能回,这回,连白原洲都没了,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便是逃出了这座矿山,又能去哪?
有人提议道:“老大啥时候回来啊?不然等他拿个主意?”
很快有人反驳:“老大哪知道咱们被扔到这里头来了?要我说,还是得先逃出去再做打算。”
两方僵持不下,只把目光齐齐地望向暂领老大职务的阿树,后者将手掌覆在额前,长叹口气道:“他为小娘子卖命去啦,能不能活着都说不定,还提什么回不回来,只当没有他就——”
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带着笑的声音打断,“啧,胆子肥了,趁着我不在,可劲编排我是吧?”
“老大!”
坐着的人群立时起身迎上前,惊喜地问候着,反倒是摇椅上的人不可置信地愣了半晌,挠了挠头,不自然地轻咳几声,“那什么,你要给狗官办的事办完了?”
“还没,但也快了,”寇骞环视一圈,微微挑眉,“你们倒是比我想象得要快些,都收拾干净了?”
“那是,一回生二回熟,哪还能再叫他们牵着鼻子走?”阿树拍拍胸脯,自信非常,“头头还留着,捆在洞底下呢,至于侍卫,兄弟们下手时都小心着呢,特意避开了衣裳,件件完好无损,只等扒下来换上就好。”
寇骞站在洞口,往下瞧了瞧,又问:“解瘴毒的药呢?够不够?”
“若光我们这些,还算勉强,但要想带走主营地的人,还差不少,”阿树从腰间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拔出木塞,倾倒在掌心,“他们这点倒是学乖了,每个守卫身上的药都少得可怜,一瓶里最多四粒,这瘴气林子难走,四粒也就够一个人吃的。”
“无妨,我们把整个营地占了,再去搜刮就好,”他微微凝眉,“咱们的人都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