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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第1页)

崔竹喧并未抬头,目光落在杯盏中漂浮的茶叶上,语气无甚波澜,“坐下。”

大概是正事也没有紧迫到那种程度,故而,寇骞低眉顺目地重新坐了回来。

“楚葹安排你去做什么?”

“不知道,”话音刚落,便被对面人睨了一眼,他只能干巴巴地解释,“……忘记问了。”

崔竹喧凝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顿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感,哪有这般糊涂的笨贼,什么条件都没谈清楚,就敢胡乱答应,万一是要派他去什么十死无生之地呢?再联系他露面时那副别扭模样,当下了然,这人定是见了簪子,便以为她出事了,不管不顾地赶过来,却见她在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就觉自己被戏耍了,这才闹起了脾气。

信物是这样用的吗?信物是为了能取信于人,哪就有见了信物便一点判断力都没了的?

那个金管事见着玉玦还知道要怀疑两句呢,就他这个笨水匪,连话都问不清楚。

她压着怒意,用平生少有的好耐性将事情重新解释过一遍,“在渡口时出了些岔子,我错登了金子熹的船,发现被关押的楚葹,决定和她联手搜集证据,扳倒蓝氏。”

寇骞眨了眨眼,茫然道:“……你不是和蓝氏有婚约吗?”

“早退了,”崔竹喧剜过去一眼,恶声恶气道,“这是重点吗?”

被训斥的人灰溜溜地摸了下鼻子,不敢再插话。

“总之,你是我的人,只是暂时借给她帮两天忙,为了混个正经的身份罢了,要是派给你的事情太危险了,就撂挑子不干,大不了等我回崔氏,再重金买些人给她用。”她顿了下,忽而朝他勾了勾手,“过来。”

寇骞平日里飞檐走壁的,现今却跟块木头没什么两样,扒拉着凳子一寸一寸地横移,拖拖拉拉的,看得她不耐烦至极,蹙眉催促道:“快点!”

搬凳子、放凳子一气呵成,弗一落座,就被她揪着辫子拽过去,他疼得难受,但没胆子抱怨,只能不动声色地贴她更近些,减轻点皮肉被拉扯的痛感。

“寇骞,你今日是怎么跟我说话的?”

他心头一紧,崔竹喧这儿从来没有秋后算账一说,连隔夜算都不行。

还未琢磨出什么能用的词句,她便继续质问道:“嗯?一口一个崔女公子?”

“……小祖宗。”

“谦称呢?”

“……某错了。”

崔竹喧满意于他当下的乖觉,大发慈悲地松开他的头发,转而抚上了他的脸颊。

这个小贼惯爱偷懒,不过数日不见,摸起来又粗糙了好些,定是趁她不在,就没有好好涂面脂。指腹顺着往下,竟有些扎手,她凑近细瞧,是些青黑色的胡茬,以前从来没有的,不知怎么就忽然冒了出来,得让他寻个空档,用刀片刮干净。

再往下是他的唇,唇上是她咬出来的伤,她恶劣地用了些劲摩挲着,还要摆出一副关切地模样问他,“疼不疼?”

寇骞低垂下眼睫,喉头滚动,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总是这般,他在脑海中将词句搜刮了个遍,但许是因他未曾将四书五经念全,故而难像文人墨客般出口成章,挑来拣去,不过是觉得,她讨人喜欢,尤其,讨他的喜欢。

所以,他低眉,吻在她的指尖。

反正,已卖身给她,再搭上一条命,也是一样。

“喏,水晶肴肉、胭脂鹅脯、糟银鱼,都是我爱吃的,分你一点尝尝。”崔竹喧先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双木箸,然后自己端起小碗,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寇骞按着她报的菜名,一道道夹过去,入口咀嚼吞咽,味道么,冷的、冷的和冷的,他目光不自觉地往她那瞟,她自来最是挑剔,眼下却面不改色地吃着这些冷食。

依着她在这颐指气使的程度,定无人敢用一桌子冷食来苛待她,眼下受这份苦,不过是为了等他一块儿吃饭罢了。

“我们什么时候走?”崔竹喧问。

“等起风时,”寇骞顿了下,终于想起桩被他搁置下的正事,迅速地塞了些汤汤水水下肚,囫囵果腹,“你收拾些要带的东西,在这儿等着,某出去一趟。”

崔竹喧轻点下头,他便提了长刀,从窗口利落地翻出去。

甲板上,有人唉声叹气地抱怨:“表小姐这气性也忒大了些,这船上这么多人,甭管是切菜做饭的、刷锅洗碗的还是擦窗洗地的,就没一个没被她训斥过,往日还好些,一天也就是三四个人挨骂,躲躲便过去了,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怎的,竟接连处罚了十多个人。到底也就是个表小姐,还真把自己当成金氏本家的小姐了不成?”

另一人也苦着张脸,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我不过是往屋子里瞧了一眼罢了,便又挨了一顿狠骂,哪家的也没有这么难伺候的主子啊!”

“要是她下个渡口就能下船就好了。”

“还熬得到下个?”一人撇撇嘴道,“这苦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也别等渡口,我恨不得她从这船舷上一翻,立马就投河,今夜就能消停。”

寇骞隐于暗处,两指夹住一颗花生,朝船舷那边射去,“噔”的一声闷响,二人立时止了闲聊,拎着灯笼警惕地摸过去,寇骞则趁此机会,足尖轻点,向桅杆而去。

“花生?”左边人伏在地上,摸了半天,也就寻到个断了半截头的花生,不由得啐了一口,“我当什么呢,吓我一跳,定是舱底的耗子跑上来作乱了,明日我就撒些药,把它们统统毒死。”

“行了,别管耗不耗子的了,早巡逻完,早去交差,难得今夜表小姐不要人伺候,咱们弄完就可以睡觉了!”

烛光飘飘摇摇地远去,寇骞静候片刻,抬眸望向卷起的船帆,抽刀攀缘而上。

巡逻完的奴仆依照惯例,只需同金子熹报一声无事发生即可,但二人准备转身离开时,一贯只低头打算盘、核账簿的人却突然抬起头,“表小姐那也无事吗?”

“算、算是吧。”

金子熹搁下毛笔,皱了皱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是这样,表小姐今日动了很大的火,但她平日也常发脾气,所以……”

“因为什么动怒?”

仆从竭力回想了一番,支支吾吾地回答:“胭脂鹅脯的片数是单数不是双数,如意糕摆盘时四个角没对齐,茶盏用了青瓷的没用白瓷,小厮进门时先迈了左脚……”

金子熹听得青筋直跳,嘴唇轻启,欲要说些什么,那仆从却继续道:“还有好些缘由,但小的没能待够全程,要不要去传其他被训的人问问?”

“不必!”

他读了二十多年圣贤书攒出来的好修养在今夜被挥霍了个干净,就这种疯婆娘,金玉书怕不是脑子里被灌进一整条松荆河,这才只剩下一双眼睛色迷心窍,不顾名声要同她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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