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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1页)

她刚刚走得有那么快吗?就算,就算真的是她走太快,他就不能跑两步追上来吗?

崔竹喧气恼之余,免不得有些恐慌,往前,她不认得回寇骞家的路,往后,她也不记得范娘子是住在这些丑得如出一辙的屋子中的哪一座。

只能去问问了。

她选了个离得最近的屋子,忐忑地叩门。

寇骞是好人,范娘子是好人,那她敲的这户人家应当也是好人吧。

她叩了三遍,侧耳贴在门板上,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才放心站直身子。门板如愿从里头打开,她问路的话却蓦然卡了壳。

冲天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同那身破烂衣物相得益彰的脸涨得通红,泛着积攒了数日的油光,来人扶着门框,上下嘴皮子一张,比声音先涌出来的是浓重的臭气。

“小娘子来——”

他粗短的手正要把崔竹喧往里带,那双浑浊的眼却颤动一下,还未待她反应过来,门板“砰”的一声合拢,险些撞上她的鼻尖。

她心头发紧,怎么运气这般差,敲的是酒鬼的门,可换一个屋子,却也难保不是第二个酒鬼。

稠密的雨丝仍在下着,四野尽是窸窸窣窣的雨声,直至水花飞溅的声音横插进来,她猛地回头,所有的惊惶无措在那一刻尽数消散,她又变回了那副倨傲的模样。

“你跑哪去了?”

“不是让你等等?”

两道质问的声音几乎出自同时,前者横眉冷对,倒打一耙,后者无奈地拎着手中的一网兜蛤蜊在她面前晃了晃,“晚上给你炖汤的,某去邻居讨完出来,你就不见了人影。”

崔竹喧将目光落到那些蛤蜊上,一个个只比拇指大上一点,挨挨挤挤在一块儿,挣扎着翕动两瓣外壳,又不自觉地往下,瞧见他被泥点爬满的裤腿,应是跑着来的,不然不至于弄成这副模样。

“……我没听见。”

寇骞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夺过油纸伞,却并不往回收,仍稳稳当当地停在她的面前,把那些雨丝隔绝在外,“某给你撑伞,这回总不会走丢了。”

伞面其实很大,大到再塞进一个寇骞,两人也淋不到丁点儿,可他的给她撑伞就真的只是给她,他除一只左手握着伞柄,其余部分依旧是靠着那身简陋的蓑衣遮蔽,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水珠。

笨死了,她想。

他若好声好气地求她两句,她未尝不能屈尊与他共伞。

“你怎么老去邻居家拿东西啊?”

寇骞瞥过来一眼,随口答道:“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自然要靠邻里接济。”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他刚刚还往外递银铤呢!

崔竹喧算是明白了,这人嘴里就没一句真话,倒不如给她量体裁衣的范娘子可靠,想到这,她又问:“你以前不是当衙役吗?为什么不当了?”

“……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寇骞小声嘟囔两句,继续搪塞,“不想当就不当,哪那么多为什么?”

她偏头望过去,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躲闪的神色,灵光一闪,“是不是县令欺负你了?你求求我,我就勉为其难就帮你收拾了县令。”

寇骞好笑地回答:“那某要是因为作奸犯科,被撵出来了呢?”

她脸色一变,急道:“你、你无耻!”

“啧,某说自己是好人,你要再三怀疑,某说自己是恶人,你就深信不疑?”

崔竹喧愤愤地瞪他一眼,“哪有用这种事开玩笑的?你也不怕真的被官府捉去,砍了脑袋。”

“好,不开玩笑,”寇骞从善如流地改口,“某一颗慈悲心,救了人,还把她当祖宗供着,庙里念经的大和尚功德都没某多。”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收了我的金簪,自然该听我使唤!”

寇骞顿了一下,定定地看过去,矜贵的女公子只顾着提着裙摆,避开软烂的黄泥,她不缺一个打伞的奴仆,又如何会把打伞的人看进眼里?

他握着伞柄的指节微微泛白,低垂下眼睫。

“……说的是,某不过是,拿钱办事。”

*

经雨洗过的天一片湛蓝,清风缕缕,翻动绿叶莲波,朵朵芙蓉面半遮半掩,最好不过的景致,却被水榭外层层叠叠的薄纱挡却,瞧不见丁点儿。

而薄纱外侧,满头大汗的奴仆神色仓皇地赶来,亦无暇欣赏菡萏芙蕖。

“公子,虞阳那边来信了。”

亭内静了片刻,下一瞬,那纱幔便被收拢向两边,错金博山炉的香雾与顾渚紫笋的茶雾缠在一处,被偶然闯入的风惊得四散消匿,唯桌案旁芝兰玉树的人仍坐在那,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瓷与瓷之间发出一声清脆的响,而后是道温润如珠落玉盘的声音。

“是簌簌?”

外头人讷讷应了声是,帘内人便弯起了唇角,望向被薄纱遮盖的莲花的方向,“她定要怨我为芙蓉作诗,扰得她要在荷塘边待着了。”

分明是极温和的话,侍从却不自觉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背上冷汗渗渗,捧着匣子的指节隐隐泛白,那人没发话,他便不敢起身。

“将画挂到我房内吧。”

“……公子,没、没有画。”

风倏然停了,飘摇的纱幔直直地垂落,那人转头过来,本该是朗目疏眉处,却覆着一条三指宽的缭绫,在那张脸上,突兀至极。

“崔女公子派人将信物和庚帖送了来,说、说是要,退婚。”

话音刚落,周遭的侍女仆从便纷纷跪了下去,个个低伏着身子,屏住呼吸,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独独苦了报信的那位,硬着头皮把匣子送到桌案上,豆大的汗珠同泪水一般,淌了满脸。

蓝青溪微微低眉,纤长的手指顺着匣子的纹路一点点摸索过去,拇指将卡扣一挑,“咔哒”一声轻响,左手扶起匣盖,右手探入其间,轻易便碰到了那块上等的羊脂玉。

白而细腻,触手生温,指尖顺着流畅的线条抚弄,勾勒出一只蝴蝶的形状。因那时她还是爱扑蝶的年纪,所以特意请匠人琢了一枚蝴蝶佩作为信物,与这一并送过去的,还有一个温泉庄子,别的无甚稀奇,只是外头隆冬飞雪,里头仍有蝴蝶翩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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