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道,“算了,长宁受了伤,得快点回去休息,劳烦孟大人送长宁回宫吧。”
六娘觑了孟简之一眼说,“皇祖母太小看长宁了!孟大人身兼数职,公务繁忙,有轿辇和侍女在,长宁回长信宫可以的!”
孟简之却?说,“送郡主回宫而已,是臣的本分,何况顺路。”
太后握着六娘的手,叹口气说,“你同你娘一模一样,也是个倔脾气……下次,他们?再欺负你,你告皇祖母,不要被他们?惹了,就不顾自己的安危,你忘了,你养父今日入了宫,梳洗梳洗去见他,你让他看到你这副模样,他也会心疼的,倒要怪哀家照顾不好你。”
“长宁知道了。”六娘被这些事情闹得都?快忘了顾翁戎今日要入宫,心中忽而欢喜起?来?。
“去吧。”
六娘无心再拒绝,行了礼,便?同孟简之一道出了长秋宫。
她?坐在轿辇之上,虽脚下很痛,此时却?也并没有心在意了,她?只想到马上能见到顾翁戎,一颗心就雀跃起?来?,她?好久没见到她?阿爹了。
自从?在汝宁顾翁戎义无反顾地作别之后,六娘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她?恨不得自己这会儿就飞奔到承平宫,只恨自己偏偏今日受了伤,她?也顾不得孟简之是否跟在她?身侧了。
孟简之看到六娘洋溢出来?的欢喜,心中终于暂时放下来?,此生,能见到她?这般欢喜的模样,他何其幸运。
他跟在她?的轿辇旁,上辈子他得知顾翁戎死在那场疫病,对他来?说无疑是重大的打击,他一度痛恨自己为何非要用?那种让他老人家伤心的方式断绝情分。
可上天无疑是眷顾他的,给了他挽回遗憾的机会。他的步子虽然依旧沉稳,心却?随着六娘的那颗雀跃的心暂时地,轻缓地在那一刻同她?一同地欢喜。
六娘在承平宫外?的时候便?见到顾翁戎在公外?等?着她?。
“不用?再抬着轿辇了,放我?下来?吧。”
六娘心中急切,根本不顾自己是不是受了伤,侍女们?将轿子放下来?的时候,她?便?急着要自己过?去,可是脚上仍旧痛得要命,她?落了脚,才发觉她?根本走动不了。
孟简之下意识地便?伸手扶住了她?,六娘才意识到,他是当真一路跟着她?送她?回来?了。
六娘从?她?手中抽出手,扶着一旁的侍女说,像前缓缓行了一步,和他离了一定的距离,说,“孟大人,已经到了长信宫了,不用?再送了。”
他却?执意跟着她?,直到看到她?进去。
六娘没有再理他,反倒看向顾翁戎,一手扶着侍女,一手提着裙摆,才缓缓地向顾翁戎和顾大娘行过?去。
顾翁戎意识到六娘受了伤,忙向六娘迎过?来?。
“六娘,你受了伤?”顾大娘问她?。
“今日在学堂骑马的时候摔了不小心摔了一跤,太医已经看过?了,说是伤的不重,阿娘放心。”六娘将手放在顾大娘手中,她?看向顾翁戎,心中觉得这么多日不见,顾翁戎的白发看似更多了。
顾翁戎抚着六娘的头,感?慨道,“六娘,宫里的日子就是养人,这些时日不见,你看起?来?不仅长了个头,人也圆润了起?来?。”
六娘提着裙摆,要不是她?受了伤,她?一定会忍不住转一圈,让顾翁戎看看她?穿着华服的样子。
她?说,“阿爹,皇祖母很疼爱我?,什么好的都?捡着先给我?,连长平也要短我?一份呢,皇帝陛下也待我?很好,这些时日,我?不仅能跟着宫中的师傅读书,连骑马,弹琴,射箭,棋艺,都?都?要学,这哪里是我?以前能够想像的呢,我?简直要忙不过?来?了……”
孟简之离很远也能感?觉到小女娘今天很开心,一连串地话就冒了出来?,迫不及待地要同顾翁戎说这些小事,就像,她?以前跟在他身后,一连串地说些汝宁的小事。可惜,当年他不懂得回应她?的热烈与激动。
如今,她?对着他,便?只有愤怒和疏离了。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会发觉当年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地才是值得珍视的。心底一层一层的苦涩在一番一番地上涌,如同吃了回味浓重的药饮。
可他因为她?今日的欢欣而欢欣,连苦涩也不觉得那么苦涩了。
“六娘,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骑个马还受了伤,快回去休息吧,不要再在这里站着,也不知道要养多长时间,才能好起?来?。”
“好,”她?欢喜地应到,回头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孟简之依然在远处站着,她?顿了下步子,向顾翁戎觑了一眼,顾翁戎亦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孟简之。
孟简之见顾翁戎看向他,心头一紧,他已
经许久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即使遇到顾翁戎是在两世之后,可原来?,他从?心底,不自觉会将他看做他最敬重的人。
他有些手足无措,当年为了与顾家撇清关系,他做得太过?分,伤了顾翁戎的颜面,也定然伤了他的心,他知道,顾翁戎曾经视他做半子,也视他为他最得意的门生,可惜,他自认不配。
上一世,他做了亲军都?尉府的校曹后,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为了仇恨也为了执念,哪怕是如今,他也不知道那些事情,究竟是对是错,不知道是否有愧顾翁戎最得意的门生。
他摩挲了下衣袖,向着顾翁戎的方向,如同多年前一半,行了个大礼。
顾翁戎看到了却?没有说话,末了,只是缓缓地转过?身去,和六娘说,“进去吧,六娘。”六娘点点头,说,“阿爹,长信宫中的糕点做得特别好,和阿娘做得又是不一样的味道,你去尝尝,对了,今日,皇祖母赏赐了西戎进贡的果子……”
孟简之看着承平宫的宫门被几个侍女缓缓关上,他渐渐看不到几个人的身影。他手中提着一个宫灯,独自一人,走在萧索地宫道上,夏日就快要过?了,很快就会到秋天,叶子又要开始落了。
作为外?臣,他仍然只能在做她?的老师时,见到她?,如今,她?又受了伤,想必是不会再去学堂的,只是这么想着,胸口便?被翻涌的情绪堵塞住。
其实,他最近总是做梦,总是梦到幼时的她?。梦中他仿佛仍住在汝宁的旧院子,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还能扶着她?的发髻,唤她?一声?六娘。
可他不能沉溺于梦境,因为她?切切实实地活在这深宫中。
而从?某种角度来?说,在这深宫中,她?是孤身一个人,他也是。
他不想她?再谨慎小心,他想切切实实地活在她?身边,成为她?明目张胆的依靠。
第32章她在这宫中究竟是一个人……
孟简之拎着宫灯,飞速地离开皇宫,霍风的伤情,这些时日越发严重?,他一直用药石吊着霍风的性命,如今只怕是到了最后关头?。
风离在东华门外等着他,“公?子,青州来信,霍大?人的女儿?已经安置妥当了”
孟简之点点头?,与风离御马便向亲军都尉府去,他匆匆步入霍风住的后院,他上辈子是在霍风死后,才知道,霍风尚有一个私生女留在青州。
霍风自武德帝即位一直任着亲军都尉府校曹,得罪的人数不?尽,前世?在霍风死后,针对霍风的清洗便开始了。从他的族亲亲人,到师门兄弟,再到不?过数面之缘的好友,皆被连累。
有些人是被霍风逼急了,要报复在他家人身上,有些人是借题发挥,排除异己,还有些人想警告的,是如今接任亲军都尉府的孟简之。